攻到皇城脚下时，已是深秋。
护城河结了层薄冰，城墙上的守军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百姓军”，腿肚子都在打颤。
“那不是李莲花吗？听说他以前就是个郎中！”
“我哥说，他在南边分粮时，自己啃了半个月窝头。”
“咱们守的是啥啊？皇帝天天在宫里喝酒，咱们家人还在城外挨饿……”
流言像风一样在守军里传开。
李莲花没下令攻城，只是让人在城下搭了个台子，每天辰时就站上去，讲百姓的日子——谁家的地被圈了，谁家的孩子被抓去当兵了，谁家的娘子被抢进了宫……
讲了半个月，城墙上的箭越来越少。有天夜里，一个守军偷偷吊下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个馒头和一张纸条：“西城门的守卫换岗是亥时，他们爱喝酒。”
破城那天，几乎没费什么劲。
亥时一到，西城门的守军果然醉倒在角楼里，百姓们搭着人梯爬上去，打开城门时，甚至有人和城上的守军握了握手。
“我爹是张家庄的，去年被抓来当兵的。”
“我知道张家庄，莲花先生分过粮给他们！”
“那还打啥？走，跟我们去搬国库的粮！”
李莲花走进皇城时，脚下的金砖被晨露打湿，泛着冷冽的光。他身上的素色长衫沾了些尘土，那是连日赶路留下的痕迹，与周遭雕梁画栋的奢华格格不入。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的斥责与反抗。
刚过金水桥，就见一群身着官袍的人跪在地上，乌泱泱一片，像割倒的麦子。
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曾任礼部尚书，此刻正以头触地，声音颤巍巍的，却透着一股刻意的谄媚：“臣等，恭迎陛下入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官员们立刻跟着附和，“万岁”声此起彼伏，撞在宫墙上，回音层层叠叠，竟有了几分山呼海啸的架势。
李莲花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他认得那个礼部尚书，去年还在奏折里痛骂“南方逆贼”，说他们“目无王法，私分土地，是为大乱之源”。如今倒好，龙椅还没换主人，他先改了口。
“起来吧。”李莲花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官员们却不敢动，依旧伏在地上。那礼部尚书又道：“陛下天纵英才，平定叛乱，救万民于水火，实乃天命所归。臣等愿效犬马之劳，辅佐陛下重整朝纲。”
李莲花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还沾着南方田埂的泥。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重整朝纲？怎么整？”
礼部尚书以为他要垂询政务，连忙抬头，脸上堆着褶子般的笑：“回陛下，当务之急是恢复礼制。百姓私分的土地需尽数收回，交还原主；那些参与叛乱的刁民，当严惩以儆效尤；至于朝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同僚，“臣等愿推举贤能，填补空缺，确保政令畅通。”
这话一出，不少官员暗暗点头。他们心里打得是同样的算盘——改朝换代又如何？
只要保住乌纱帽，谁当皇帝不是一样？
那些贱民懂什么治理天下？
分地？简直是胡闹！
等这位新陛下尝够了权力的滋味，自然会明白，还得靠他们这些读书人才能坐稳江山。
有个年轻些的翰林学士忍不住接口：“陛下，臣以为，百姓愚昧，易受蛊惑。
如今皇城初定，当以‘教化’为先，让他们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而非一味纵容。”
他说“纵容”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暗示李莲花的分地政策太过荒唐。
李莲花没看他，只是转头问孟舒瑶：“还记得张家庄的王二柱吗？”
孟舒瑶一怔，随即点头：“记得，他娘被官兵打伤了腿，家里的三亩地被地主抢了，是咱们分了他半亩水田，才让他娘熬过了冬天。”
“嗯。”李莲花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那群官员身上，“王二柱不识字，不会写‘君君臣臣’，可他知道春天要播种，秋天要收割，知道粮食不能被抢走。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知道吗？”
官员们的脸色僵了僵。礼部尚书干咳一声：“陛下，民为邦本，臣等自然知晓。
只是……分地之举，于法不合，于理不通，长此以往，恐生祸乱。”
“于法不合？”李莲花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个法？是你们巧立名目、搜刮民脂的法？
还是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却只知在朝堂上争论‘礼仪’的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官员们脸上。
有人想反驳，却被他眼神里的冷意慑住，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
“至于你们说的‘辅佐’，”李莲花笑了笑，转身往太和殿走，“就不必了。”
他的声音飘在身后：“那些地只是租给他们种的，其实地是我的，收归国有，每人都没有私人的地，这样才能防止买卖。
那些老百姓的地才不会真正的被人夺走。”
官员们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的朱门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礼部尚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这位新陛下，和以往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一样。
他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辅佐”，而是要彻底掀了这旧棋盘，换一套新规矩。
而那些他们瞧不起的“贱民”，恰恰是这套新规矩里，最不能少的棋子。
全国上下，此刻都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欢腾里。
从南到北，州县的衙门前都竖起了新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分田令”三个大字。
百姓们排着队，手里攥着官府发的地契，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红印，眼里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亮。
“俺家分到三亩水田！就在河边上，再也不怕天旱了！”
“我爹说，虽然这个地都是租的，但是没有地主了，我们只要交国家的税就好了。
多好的事情呀！而且不是自己的，就不能卖，以后也不怕有败家子把地卖了。”
“快去翻地吧！错过春耕，可就辜负了这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