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四年,夏末,帝都。
来自西域的客人。
天气依旧炎热,但已隐约带上了秋的爽利。
鄯善国使团抵达的这一日,帝都万人空巷。
百姓们挤在御道两旁,争相目睹西域风情。
使团队伍规模不小,除了装载贡品的驼队,还有数十名身着异域华服、高鼻深目的随从。
最引人注目的,是被簇拥在队伍中央的那辆由大藤蔓编织而成的车辇。
车辇并非死物,那些藤蔓青翠欲滴,甚至能看到细小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几朵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点缀其间,发出清雅的草木香。
拉车的并非骏马,而是四头体型魁梧、神态温顺的白骆驼,它们的步伐沉稳、富有韵律。
车辇之上,端坐一人。
他身着简单的亚麻色长衣,未戴冠冕,须发皆白,面上却红润如婴儿,不见多少皱纹。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那并非西域人常见的深褐色,而是一种清澈的、含着森林与新雨的翠绿色。
他手中并未持任何权杖,只是随意地放在膝上,指尖萦绕一缕若有若无的绿色光。
他便是“木灵尊者”。
他没有看向周围喧嚣的人群,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在欣赏帝都的建筑,在感知这片土地的气。
他所过之处,御道两旁那些有些蔫头耷脑的观赏花草,竟挺直了茎叶,甚至有几株本已过了花期的,枝头又重新冒出了细小的花苞!
这一幕,引得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呼……敬畏、好奇。
宫宴初逢……
当晚,宫中设宴,为鄯善国使团接风洗尘。
琼华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萧景珩高踞主位,帝威深重。
沈薇薇坐于其侧下首,今日她特意选了一身湖水绿的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气质清雅出尘。
木灵尊者的座位被安排在客席首位。
他那身简单的麻衣,与珠光宝气……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令人无法忽视。
例行公事的觐见、献礼、客套寒暄之后……
萧景珩目光落在木灵尊者身上,“尊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听闻尊者有沟通草木之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木灵尊者微微欠身,声音温和苍劲,如同古木摩挲:“陛下谬赞。草木有灵,老夫不过是能与它们说说话罢了。大梁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老夫一路行来,深感此地生机之旺盛,远胜我西域苦寒之地。”
他的话语谦逊,但那双翠绿色的眸子,却在说话间,不经意地扫过了萧景珩,最终,落在了沈薇薇身上。
在与沈薇薇目光接触的刹那,木灵尊者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而沈薇薇,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探查之意,如同春风拂过水面,窥探其下的深浅。
这力量与她体内的青鸾之力有些许相似,都含着勃勃生机,但其本质却更加霸道,带着一种统御意味……世间草木,皆应臣服。
沈薇薇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周身气机自然流转,将那无形的探查……悄然化解于无形。
她的混沌源胚虽未恢复,但其本质,层次极高,加之青鸾之力的修复与滋养,已非寻常探查所能窥破。
木灵尊者眼中的惊异之色更浓,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一贯的平和,对沈薇薇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沈薇薇也回以淡淡的、合乎礼节的微笑。
两人这短暂的眼神交汇与无形交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彼此,甚至连近在咫尺的萧景珩都未曾完全察觉,只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有一瞬的凝滞。
御花园的“偶遇”……
宫宴结束后,按照惯例,帝后会陪同重要的使臣游览御花园,以示恩宠。
月色下的御花园别有一番韵味。
木灵尊者行走在花径之间,神情比在宴席上放松了许多。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伸手轻轻触碰路旁的花草,那些花草便会以更加娇艳的姿态回应他,甚至有些会无风自动……在向他行礼。
“尊者的能力,果然神乎其技。”萧景珩赞道。
“陛下过誉。”木灵尊者抚摸一段古老的梅枝,“草木虽无言,却承载岁月的记忆,含着天地的至理。能与它们交流,是老夫的荣幸。”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一直安静跟在萧景珩身侧的沈薇薇,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老夫观皇后娘娘,似……也与这天地生机,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和之力。”
他将话题引到了沈薇薇身上。
沈薇薇抬起眼帘,迎上他那双翠绿色的眸子,声音平静无波:“尊者说笑了。本宫久病体弱,近日不过是学着侍弄些草药,强身健体罢了,岂敢与尊者沟通天地草木的大能相提并论。”
“哦?是吗?”木灵尊者微微一笑,翠绿的眸子……能看透人心,“娘娘过谦了。老夫虽愚钝,但对生机之力的感知尚算敏锐。娘娘周身气韵圆融,隐与这园中草木呼吸相合,这绝非寻常‘侍弄花草’所能达到的境界。若老夫所料不差,娘娘近日,定是有一番不小的机缘吧?”
他竟能感知到青鸾之力的影响!
沈薇薇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依旧淡然:“机缘谈不上,不过是陛下洪福齐天,庇佑本宫身子渐愈而已。”
木灵尊者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无论如何,娘娘能与生机结缘,便是福泽深厚。我鄯善国虽地处偏远,但对蕴养生机之道,略有心得。若娘娘不弃,老夫愿与娘娘探讨一二。”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一翻手掌,掌心之中,凭空生出一截翠绿的、发出浓浓生命气的藤蔓嫩枝,那嫩枝……生长、舒展,顶端甚至结出了一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碧玉的果实。
“此乃我鄯善国特有的‘生命之实’。”木灵尊者将果实递向沈薇薇,语气带着试探,“于滋养根基、焕发生机有奇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娘娘笑纳。”
那碧玉果实,发出诱人的生机,其能量,比之前的“翡翠蜜”强了何止百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颗果实,以及沈薇薇的身上。
接受,意味什么?
拒绝,又意味什么?
这看似好意的赠礼,实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一次对沈薇薇根底与态度的试探。
沈薇薇看着那颗碧光流转的果实,又看了看木灵尊者那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翠绿眼眸,缓缓……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