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动了。
它没有扑,也没有吼,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向不远处那条被它一口咬断脖子的瘦狗尸体。
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腐叶上,发出“噗嗤、噗嗤”的黏腻声响。
在老疤、阿彪和李三三双被恐惧撑大的眼球注视下,黑煞走到了那具尸体旁。
它低下了硕大的头颅,鼻子凑上去,在那尚有余温的皮毛上仔细地嗅了嗅,似乎在确认猎物是否死透。
下一秒。
黑煞张开了那布满粗长犬齿的巨口,毫不费力地一口叼住了死狗的脖颈。
“嘎吱——”
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在死寂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黑煞微微一甩头,那具重达几十斤,已经开始僵硬的狗尸,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它从泥水里拖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黑煞转过身,那双凶悍的眼睛,再次锁定了已经面无人色的老疤。
它叼着那具尸体,朝着老疤,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十米。
五米。
三米。
山谷里死一般的安静。
只有瘫在地上的李三裤裆里源源不断弥漫开来的骚臭味,混杂在泥土和血的腥气里,分外刺鼻。
黑煞走到老疤跟前,停了下来。
“啪嗒!”
它松开了嘴。
那具沾满泥水和血污的狗尸,就这么被扔在了老疤的脚下,溅起一捧肮脏的泥点,打在他的裤腿上。
尸体蜷缩着,一双还没闭上的眼睛,混浊的瞳孔正直勾勾地对着老疤。
那眼睛里,凝固着死前的恐惧和不解,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老疤的视线,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狗眼,对上了。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屈辱,恐惧,愤怒……无数情绪在他胸中翻滚,最后却只化作了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嗬……嗬……”
一直压在阿彪身上的磐石,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
它缓缓地,将沉重的身体从阿彪身上移开。
阿彪如蒙大赦,浑身一软,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磐石迈开沉重的步伐,绕过了陈放,一步一步地走向老疤的身后。
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正好堵死了老疤身后所有可能逃跑的角度。
就在这时,山谷左右两侧的密林深处,两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现身了。
正是之前消失的幽灵与踏雪。
老疤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向左边。
幽灵从阴影里走出,嘴里叼着半截血淋淋的东西。
她走到一棵桦树下,动作轻柔地,将嘴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咔哒。”
那是一截被咬断的皮质项圈,上面还挂着一个发黑的铜牌子。
项圈的断口处,皮子被撕裂,挂着几缕血肉,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狗,“花皮”。
老疤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右侧的阴影里,踏雪也做了和幽灵一模一样的事情。
“咔哒。”
又一截血肉模糊的项圈。
那是“老黑”。
老疤的视线彻底被填满了。
前方,是死不瞑目的狗尸,和那头用审视目光打量他的青灰色“狼王”。
身后,是封死所有退路的黑色“山峦”。
左侧,是带回“花皮”项圈,眼神冰冷的“鬼影”。
右侧,是带回“老黑”项圈,四足雪白的“幽魂”。
而这一切的中心。
那个从始至终,几乎没挪动过几步的年轻人,正用平静地目光看着他。
老疤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噗通!”
他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哐当——”
那把跟了他多年,沾过血、见过骨的砍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进了泥浆里。
“爷!爷!我错了!我错了!”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亡命徒,此刻涕泪横流,声音里带着哭腔。
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我不该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
“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娃……”
“我死了不要紧,他们可怎么活啊……”
面对这戏剧性的转变,陈放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的视线,落在了老疤跪倒时,从怀里掉出来的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兽皮上。
陈放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那张沾满了泥水的兽皮地图,轻轻点了点。
这个动作,细微到了极致。
可站在他身前的追风,立刻就领会了。
它迈开矫健的步伐,径直走到那卷兽皮前,低下头,轻轻叼起了那卷地图的一角。
然后,转身,迈着小碎步,跑到陈放的脚边,将地图轻轻放下。
这一幕,让老疤的哭嚎声都为之一滞。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沾满泥水和血污的脸上,写满了比刚才更加浓重的惊骇。
陈放弯下腰,捡起了那卷兽皮地图,用手指,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污泥,缓缓展开。
兽皮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卷曲,上面用烧黑的木炭,画着歪歪扭扭的山脉轮廓和河流走向。
三个用朱砂画出的红叉,格外刺眼。
一个,是黑瞎子沟的地窨子。
一个,是他们脚下这个被废弃的窝点。
而第三个……则指向了长白山脉更深处,一处地势极为险峻的区域。
陈放的指尖,在第三个红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平静地将地图重新卷好,揣进了怀里。
整个山谷,除了老疤粗重的喘息,和阿彪、李三压抑的呻吟,再无他声。
所有犬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陈放的目光,越过了地上跪着的三个人,缓缓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脚边。
在那里,雷达蜷缩着身体,从战斗开始,它就一直躲在陈放的腿后。
即便此刻危机已经解除,它的身体,却依旧在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那双标志性的大耳朵,无力地耷拉着。
它的眼睛里,没有战后的兴奋,也没有对敌人的凶狠,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惊惧和惶恐。
那股从“点金客”老巢里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以及刚才火铳炸响的轰鸣,都像是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它脆弱敏感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