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春末的夜晚,风中已带了夏初的微燥,吹动着未关严的窗扇,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玉清正对着一局残棋,心思却并不在黑白交错之间。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白子,久久未曾落下。

自那次午后枕膝小憩后,顾枭又有好几日未曾出现。

那日他仓促离去的背影和耳根可疑的红晕,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玉清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将那异样的悸动归结于惊吓和困惑,用日复一日的阅读和独处,试图将那短暂的、逾矩的亲密埋葬。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院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玉清熟悉的、属于顾枭的独特韵律。

但今夜这脚步声里,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重,像是背负着无形的重物。

玉清放下棋子,刚刚站起身,房门便被推开了。

顾枭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往日来此时常见的常服或戎装,而是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黑色三件套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胸前的口袋甚至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色领针。

他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脱身,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属于宴会厅的浮华气息和淡淡的烟酒味。

但他的脸色,却与这身精心打扮格格不入。

没有应酬后的松弛,也没有平日里的冷峻,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冷静。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眼底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烦躁。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打量房间,或者走向习惯的位置。他就站在房间中央,离玉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目光直接落在玉清身上。

玉清垂首,依着规矩行礼:“大少爷。”

顾枭没有回应他的问候,他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足有四五息的时间,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婚期定下了。”

玉清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迅速放开。

他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没有动。

顾枭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但玉清低头的姿态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他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补充道:“下月初八。”

下月初八……玉清在心中默默计算,不到一个月了。

时间,原来过得这样快,又这样慢。

“是苏曼菁,”顾枭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无喜悦,也无厌恶,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苏参政的女儿。”

苏曼菁。

这个名字,终于从仆役模糊的议论中,走到了明处。

它代表着家世、清白、才学、以及一个名正言顺站在顾枭身边的资格。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小小的针,扎在玉清那早已自知卑微的认知上,不痛,却带着清晰的、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依旧低着头,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死死锁在胸腔里。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抵住冰凉的掌心。

来了。

他终于,亲口告知了。

这早已预料到的事实,在此刻被如此正式地、毫无转圜余地地摆到面前时,依旧带来一种沉闷的、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的窒息感。

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必须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顾枭的话音,如同最后一记槌音,敲定了某种无法更改的结局,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玉清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他失态?期待他哭泣?还是期待他像那些不入流的戏文里写的那样,苦苦哀求?

玉清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冰冷而空洞,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不会的。

他早已不是那个会对虚无缥缈的温情抱有任何幻想的少年了。

在南风馆,他学会了用身体讨好;在顾建源身边,他学会了用麻木自保。

而在顾枭这里,他学会了更高级的生存法则——用完美的顺从,来隔绝一切可能伤害,也隔绝自己那点可悲的真心。

在短暂的、几乎是呼吸之间的停顿后,玉清缓缓地、以一种刻意控制过的、既不显急切也不显迟疑的速度,抬起了头。

就在抬头的过程里,他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调动,牵动嘴角,向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不能太灿烂,那会显得虚假轻浮;也不能太浅淡,那会显得不够恭谨。

那是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充满了谦卑、恭顺以及恰到好处祝福意味的微笑。

他的眼睛,也努力映着灯光,试图漾出一点真诚的、为对方感到高兴的微光。尽管那光的源头,是他内心一片冰冷的荒漠。

他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自然,声音清晰而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仿佛发自内心的愉悦语调,开口说道:“恭喜大少爷。”

这五个字,如同珠落玉盘,清脆而利落。

他稍作停顿,仿佛在组织更能表达心意的语言,然后继续,语气更加恳切:“苏小姐家世显赫,才貌双全,与大少爷您,实乃是天作之合。”

他在说“天作之合”时,脸上的笑容微微加深了一些,显得无比真诚。

“玉清……”他念出自己的名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卑微和郑重,“在此预祝大少爷与苏小姐,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用刀子刻过,精准地符合一个“懂事”的、识大体的、绝无非分之想的禁脔该有的表现。

说完这番祝词,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微微前倾了身子,追加了一句,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大少爷大喜之日,玉清定当安守本分,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惹人闲话,请大少爷万万放心。”

他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所有的情绪都剥离。

此刻站在顾枭面前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妒忌的人,只是一件精致的、懂得自我约束的、绝不会给主人添麻烦的附属品。

他奉献上了他的“忠诚”,和他的“祝福”。

用他最完美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