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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铁头佝偻着背,用长柄铁钳将一块烧得通红的熟铁块从反射炉里夹出,汗水顺着他古铜色、布满新旧烫痕的脸颊滚落,滴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陈铁头的名字是佛山老家的工头随口起的,真名早忘了。

在佛山,他是官营铁冶所的“匠户”,世代为奴,如同拴在炉子旁的牲口。

记忆里,是永远灰蒙蒙的天,是呛死人的煤烟。

是爹佝偻着背,在闷热如蒸笼的工棚里,抡着几十斤的大锤,从早到晚,只为完成官府摊派下来、永远也打不完的刀枪箭头、犁铧铁锅。

工钱?那是笑话,勉强够一家几口喝稀粥。

病了?熬着,熬不过去就扔到乱葬岗。 女儿小花发高烧那年,他求爷爷告奶奶借了印子钱买药,结果利滚利,还不上。

官府的爪牙来抓人,他死死护着女儿,被棍棒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是工头“好心”提醒:“老陈,你这身子骨也快废了,不如……把自己‘卖’了?有人出五十两,还债,还能给小花留点活命钱。”

五十两雪花银,买断了他陈铁头一辈子,还有他爹传下来的手艺。

他被塞进一条货船底舱,像牲口一样运到了这蛮荒的琼州。

同行的匠户都说,这是被卖给了海商当“猪仔”,挖矿到死。

然而,陵水堡的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有枷锁,没有监工的皮鞭。住的是干净结实的砖瓦房(虽然不大),虽然还是匠户身份,但陵水堡不认这个。

每天三顿,糙米管饱,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荤腥。

每月,竟真能领到沉甸甸的半两银子工钱!

他哆嗦着第一次领到钱时,简直不敢相信。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里的管事,竟然认得字!

还会耐心地跟他们这些“粗坯”讲什么“标准化”、“流程”、“安全规程”!

打铁不再是瞎抡锤子,要看图纸,要按步骤来,还要记录炉温、用料、成品成色……虽然繁琐,但陈铁头觉得,这铁打得,心里有点亮堂了。

陵水的老爷还把小花帮他带过来了这里,不仅给他父母俩安排了住处,还让小花入了蒙学。

从此,陈铁头心中就打定主意把命卖给庄里的老爷了。

今天的气氛格外不同。

吴桥老爷,带着几个护卫和管事,亲自来到了工坊区最核心的“精钢坊”。

陈铁头和其他几个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被叫了过去。

吴桥手里拿着的是霍尔后膛燧发枪的枪机图纸,火器坊早已能生产普通燧发枪了,虽然产量不高。

既然能自产了,索性吴桥打算就把霍尔燧发枪弄出来,虽然该枪依然是燧发枪,但却是后膛上药,大大提高了射速。

“诸位老师傅,”吴桥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物乃火器革新的关键!它能让士兵装弹更快,射速倍增!但,它的核心——这根小小的‘主簧’和‘阻铁簧’,”吴桥指着图纸上几个细小的弹簧部件。

“要求极高!需得是刚柔并济的好钢!弹性要足,反复弯折千万次不能断;硬度要够,承受巨大冲击不能变形!我们现在的熟铁和普通低碳钢,要么太软,要么太脆,做不了!”

吴桥的目光扫过几位老师傅凝重而困惑的脸:“此簧若成,我陵水火器将冠绝南洋!工坊上下,重重有赏!”他顿了顿,“至于如何炼出更好的钢材的方法,大匠头会把冶炼的方法告诉你们,其中要加的材料配比得需要你们去尝试。”

吴桥早让人去江西收集来了锰矿石,但提炼金属锰,他也不懂,索性便把给工匠们直接去试试。

整个精钢坊陷入了疯狂的试错。老师傅们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尝试不同的铁料配比、淬火回火的温度与时间。

坩埚里融化的铁水冒着泡,铁锤叮当敲打着试制的钢条,淬火池边烟雾缭绕。

一炉炉的钢条被打造出来,又在一台简陋的、由水力驱动的去弯折,但总是令人心碎的“嘣”、“嘣”断裂声。要么是弯几次就断了,要么是弯下去就再也弹不回来。

陈铁头也愁得睡不着觉。

他负责其中一个小坩埚炉的配料和熔炼。看着那些断裂的钢条,他心急如焚。吴老爷给的待遇,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这簧钢要是做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没脸在这陵水堡待下去。

这天傍晚,又一批试制的钢条在测试架上纷纷败下阵来。

工坊里气氛压抑。

陈铁头疲惫地清理着他那口小坩埚炉的炉渣。

炉渣里混杂着各种试验后残留的矿石碎末和未燃尽的焦炭。

他习惯性地将还能用的焦炭碎块挑出来,准备下次再用。

就在他扒拉一堆颜色发黑、夹杂着暗红色斑点的奇怪矿渣时,手指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

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块拳头大小、黑黢黢、沉甸甸的矿石,表面有些暗红的锈迹,与他平时用的赤铁矿或磁铁矿都不一样。

这石头是哪来的?

陈铁头挠挠头,想起来了。

前两天,管事拿来一小袋“硬石头”,让他试着加一点进去,结果那炉铁水特别难化,浇铸出来也脆得很,就放弃了。

这大概就是当时没用完,混在废料里倒进炉子,又没烧透的残渣。

“硬石头?”陈铁头掂量着这块其貌不扬的矿石,看着地上那些断裂的弹簧钢条,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少爷要的是又硬又有韧性的钢……这石头这么硬,要是……要是能把它‘化’进铁水里,会不会……”

这想法太疯狂了。

老师傅们试了那么多正经铁料都不行,这不知名的破石头能行?

但陈铁头看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失败品,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涌了上来。

管他呢!反正少爷说了,要料给料!试试又不会死!

趁着工坊里其他人都在研究新的配比方案,没人注意他这个闷头干活的小工。

陈铁头偷偷将那块黑石头砸成粉末,又仔细筛过。

他没有按常规比例,只取了很少的一点——大概只有一汤匙的量,混入了自己负责的那一炉坩埚的铁料和焦炭中。

炉火熊熊,鼓风机卖力地吹着。陈铁头紧张地盯着坩埚,心里直打鼓,生怕又像上次那样化不开。

或许是量太少了,这炉铁水融化得异常顺利,甚至比平时还要快一些,铁水呈现出一种比以往更亮、更白炽的颜色。

陈铁头心头一跳,赶紧招呼助手帮忙浇铸。他没有铸成条,而是小心翼翼地浇入事先准备好的、用来打制小工具的薄板模具里——这样省料,就算失败了损失也小。

薄板冷却后,陈铁头迫不及待地取出来。

入手感觉比普通熟铁板更沉,颜色也更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