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除了营地中人为的喧闹,四周的丘陵和林地一片死寂,几乎听不到任何鸟鸣虫嘶。
这种“干净”和“安静”,在这种季节和地貌下,显得极为异常。
“太安静了……”宗义智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鸟兽对于危险的感知远比人类敏锐,如此大范围的鸟兽绝迹,往往意味着附近潜伏着足以惊扰它们的存在——比如,大量的人马!
他不敢怠慢,立刻策马来到正在监督扎营的小西行长身边,语气凝重地禀报:“小西大人,情况有些不对!”
小西行长正为士卒的疲惫和即将到来的战事忧心,闻言转过头:“宗大人,有何发现?”
“大人您听,”宗义智指向周围寂静的山林,“此时正值候鸟南迁季,此地地貌本是鸟类栖息之所。然而您看,天空无鸟飞过,林中亦无鸟鸣。如此异常的死寂,在下以往只在遭遇大军潜伏或大型猛兽盘踞时遇到过!”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我军斥候虽回报‘无异样’,但这等自然迹象,恐非吉兆!在下怀疑,附近可能有埋伏!”
小西行长本性谨慎,听到宗义智这番基于细致观察和丰富经验的警告,心中猛地一凛。
他再次环顾四周,那死寂的山林在暮色中仿佛突然张开了无形的巨口。
是啊,太安静了!自己刚才竟忽略了如此明显的异常!
他正欲开口下令加强警戒,甚至考虑是否要立刻拔营……
就在小西行长刚刚因宗义智的警告而心生警觉,尚未完全消化那份不安时,异变陡生!
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隆——!!”
仿佛地动山摇!
一阵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轰鸣声,并非从远方传来,而是如同从大地深处迸发,瞬间由四面八方向营地席卷而来!
那声音初时如闷雷滚动,旋即变得密集如暴雨砸落地面,并且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震得人心脏都跟着一起狂跳!
“地鸣?!不……是骑兵!大量的骑兵!!”小西行长脸色剧变,嘶声怒吼,他终于明白宗义智那不安的源头是什么了!
这片区域的鸟兽绝迹,并非自然原因,而是被提前潜伏的大量人马惊走的!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只见官道两侧的丘陵后、枯木林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然涌出了无数黑色的铁流!
那是全身披挂重甲、人马皆覆铁叶的辽东铁骑!
他们仿佛是从地狱中冲出的魔神,沉默着,只有铠甲撞击与马蹄踏碎大地的恐怖声响汇成死亡的乐章!
锋利的骑枪平端,雪亮的马刀出鞘,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以排山倒海之势,径直撞入了毫无准备的日军营地!
此时的日军营地,完全是一副松懈到极点的景象。
大部分士兵刚刚卸下装备,正准备生火做饭,有的甚至已经瘫坐在地啃食干粮。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敌袭!!”
“快拿武器!!”
凄厉的惨叫和慌乱的呼喊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疲惫与松懈。
钢铁洪流无情地碾过营地!
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挡在路上的一切撞飞、踩碎!
锋利的骑枪轻易地刺穿单薄的具足,马刀挥舞间带起一蓬蓬血雨!
疲惫的日军士兵在如此狂暴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稻草般成片倒下。
许多人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模样,就被铁蹄踏成了肉泥。
营帐被掀翻,锅灶被踢飞,刚刚升起的炊烟与扬起的尘土、飞溅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惨烈的雾霭。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战马嘶鸣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仅仅是一波冲锋,日军营地靠近官道的前半部分几乎被彻底摧毁,死伤极其惨重,初步估计超过千人倒在了这第一波雷霆打击之下。
混乱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肥前松浦家的松浦镇信,确实是最先察觉到危险并试图抵抗的将领之一。
在骑兵出现的瞬间,他凭借武士的本能,厉声呼喝着集结了身边约百余名亲信藩兵,试图结成一个密集的枪阵,正面阻挡骑兵的冲击。
“挡住他们!为了松浦家的荣耀!”他高举太刀,发出决死的呐喊。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重甲骑兵集群冲锋的毁灭性力量。
正在冲锋的明军骑兵发现这伙聚拢在一起、试图顽抗的敌人,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在基层军官的呼哨声中,自然而然地调整了冲击方向,近七八百骑如同一个无形的铁拳,更加集中地朝着松浦镇信这群人碾压过来!
没有想象中的僵持,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与毁灭!
松浦镇信和他那百余名勇敢的藩兵,在接触的刹那便被彻底淹没。
密集的长枪阵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显得如此脆弱,战马撞飞了前排的士兵,后续的铁骑毫不留情地从倒地的躯体上践踏而过……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片区域便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尸骸与破碎的旗帜。
松浦镇信本人,连同他的百余名亲兵,在这雷霆万钧的冲击下,尽数化作了春泥。
小西行长和宗义智在最初的震惊和混乱后反应过来,他们拼命呼喝,挥舞着军旗,在亲兵队的护卫下,竭力收拢溃散的士兵。
小西行长声嘶力竭地命令铁炮队寻找掩体准备射击,命令长枪兵向他靠拢结阵。
宗义智也利用其对地形的熟悉,指挥部分士兵抢占旁边一处稍高的土坡。
得益于日军士兵毕竟是经历过战国洗礼的老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惨重损失后,残存的士兵在主将的呼喊和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开始艰难地向小西行长和宗义智所在的位置汇聚。
勉强组成了一个略显混乱但尚具雏形的圆阵,长枪如林般对外,阵中幸存的铁炮足轻也颤抖着开始装填弹药。
当祖承训率领的辽东铁骑完成第一次穿透,在远处重新整队,调转马头,准备发起第二次冲锋时,小西行长身边已经勉强聚集起了四千多残兵。
他们惊魂未定,许多人身上带伤,脸上混杂着恐惧、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紧紧地依靠在一起,用长枪和恐惧的目光,指向那片正在重新积蓄力量的黑色死亡洪流。
残破的营地中满地的倭寇伤兵哀嚎遍地,有被砍伤者,有被马匹冲击撞飞者,还有因混乱踩踏者,但也有部分向营地外逃窜。
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洒在这片修罗场上,满地狼藉的尸骸、破碎的营帐、无主的战马以及那面倒在血泊中的松浦家旗帜,构成了一幅无比残酷的画面。
而第二次,更加血腥的碰撞,即将在这黄昏的旷野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