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井把林小鱼送到巷子口,看着她和翠儿上了侯府的马车,还站在原地挥了挥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直到马车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哼着小曲走了。
回到镇北侯府,天已经擦黑。
林小鱼手里还提着一小包刚出炉的栗子糕,是田二井硬塞给她的。
她脑子里全是京城小吃的新做法,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一进院子,就看到陆沉正站在廊下,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官服,玄色的官服衬的他身形很高大。
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廊下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光线忽明忽暗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还带着点冷意。
“嗯!”
林小鱼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献宝似的把栗子糕递过去,“刚出炉的,还热乎着,你尝尝。”
陆沉没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睛上,随即,一股混杂着各种小吃味道的香味钻进他鼻子里。
那味道里有卤煮的肉香、蒜香,还有些她说不上名字的香料味,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这味道也清楚的提醒陆沉,
她今天是在另一个男人的陪伴下,逛遍了她不熟悉的热闹街巷。
他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今天玩得高兴?”
这话问的平平淡淡,林小鱼却莫名听出了一点审问的味道。
她眼珠一转,心里马上就有数了,笑嘻嘻的凑过去:“高兴!京城好吃的太多了,那个田二井,简直就是一张活的美食地图。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巴,“还是没有我们边关的大锅炖肉吃得过瘾。”
听到“我们边关”这四个字,陆沉心里那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散了些,紧绷的嘴角不自觉的松动了一点。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那包还温热的栗子糕,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栗子泥很细腻,入口即化,很甜,很糯,但好像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甜味里总夹着一丝酸。
“以后想出去,我陪你。”
他垂下眼看着她,低声说,语气很坚决,不容人反驳。
林小鱼正想说“你哪有空”,管家就脚步匆匆的从前院走了过来,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侯爷,夫人,”管家走到跟前,声音压的很低,带着一丝不安,“三皇子府上派人送了请柬来。”
三皇子?
林小鱼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陆沉。
陆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把手里的栗子糕递给一旁的翠儿,声音冷的吓人:“人呢?”
“在前厅候着。来的是……三皇子身边的钱公公亲自来的。”管家答道,额角已经见了汗。
钱公公是三皇子萧景琰的心腹太监,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他亲自登门,这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陆沉脸色一沉,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迈步就往前厅走去。
林小鱼想了想,也快步跟上。
前厅里灯火通明,一个穿着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正端坐在客位上慢悠悠的喝茶。
他姿态很放松,眼神却阴森森的,不着痕迹的将厅内的陈设打量了个遍。
看到陆沉和林小鱼走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声音又尖又细,一听就很假。
“哎哟,咱家给侯爷、夫人请安了。侯爷真是好福气,夫人生得这般灵秀,难怪能得长公主青睐,名动京城呢。”
这话说的像是夸赞,却又暗暗点出林小鱼的风头,暗示她最近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陆沉面无表情的在主位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钱公公客气了。不知公公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不敢当不敢当,”
钱公公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的请柬,双手奉上,“咱家是奉三殿下之命,特来请侯爷与夫人过府一叙。殿下说,侯爷为国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如今回京,他身为皇子,理应为您接风洗尘。殿下还特地嘱咐了,务必要请上夫人,说想见一见这位名满边关、福气冲天的锦鲤夫人,好生沾沾福气呢。”
他的话说得天衣无缝,既捧了陆沉,又提了林小鱼,还把皇帝亲口提过的锦鲤二字拿出来说事,这高帽子压下来,让人根本没法拒绝。
管家上前接过请柬,呈给陆沉。
陆沉看也没看,目光冷冷的盯着钱公公:“殿下厚爱,陆某心领。只是内子初到京城,水土不服,近来身子不爽利,实在不宜外出。还请公公代为回禀殿下,改日陆某定当亲自登门赔罪。”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钱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眼珠转了转,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林小鱼,故作关切的说道:“哎呀,夫人凤体抱恙?那可得好生将养着。不过殿下仁厚,早就料到了,此次宴席,特地请了太医院的张院判随侍。若夫人身子不适,正好让张院判给您瞧瞧脉象。殿下对侯爷与夫人,当真是体贴备至,关怀入微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公然打三皇子的脸了。
林小鱼心里清楚的很。
这哪里是请帖,分明就是一道命令。
这趟宴席就是个圈套,去了有危险。
可要是不去,就是不给三皇子面子,正好给了政敌攻击的借口。
她上前一步,从管家手中拿过那张华美的请柬,对着钱公公福了一福,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也请公公代我们谢过三殿下美意。殿下盛情,我们夫妻二人,届时一定准时到。”
钱公公显然没料到林小鱼会主动接下话茬,愣了一下。
陆沉的脸一下子黑了,他猛的转头瞪着林小鱼,眼神里全是不同意和火气。
林小鱼却像是没看见,依旧微笑着对钱公公说:“天色已晚,公公慢走,恕不远送。”
钱公公见目的达到,脸上的笑容真诚多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对气场完全不同的夫妻一眼,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人一走,前厅里那股子假客套的劲儿也跟着没了,安静的让人心慌。
“胡闹!”
陆沉猛的站起身,一把从林小鱼手里夺过那张请柬,狠狠掷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是林小鱼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声音里压着火气。
“你知不知道三皇子是什么人?他的宴席是能随便去的吗?”
“我知道。”
林小鱼的语气很平静,她走到陆沉身边,捡起那张请柬,仔仔细细的抚平上面的褶皱,“我知道他野心很大,总想把你拉到他那边去,也把你当成眼中钉。这次的宴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个圈套。”
“那你还答应?”
陆沉盯着她,眼神里又是着急又是生气,还藏着一丝后怕,“你知不知道京城这潭水有多深?走错一步,就全完了!”
“因为不去更麻烦。”
林小鱼抬起头,看着陆沉愤怒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又坚定,“陆沉,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关。在边关你可以直接动手,但在京城,那些阴谋诡计比真刀真枪还危险。”
她把请柬递回到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今天我们不去,明天全京城都会说你镇北侯仗着功劳大,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你刚立下大功,根基不稳,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攻击你的借口。”
陆沉不说话了。
他心里的火气被林小鱼几句话说没了,只剩下担心。
这些道理他当然懂,可他宁愿自己去面对那些危险,也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
看到陆沉紧皱的眉头,林小鱼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他攥紧的拳头,声音也放软了:“别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已经盯上我们了,躲是没用的,还不如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手有点凉,握住之后,陆沉心里的烦躁竟然慢慢平息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边关那么难都过来了,还怕他一个王府夜宴?”
林小鱼对他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再说了,天塌下来,不还有你顶着吗?”
陆沉看着她带笑的眼睛,里面全是信任,还有点小调皮。
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对啊,他怎么忘了。
他眼前的林小鱼,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
她一个人在战火里活了下来,靠着一口锅在几万人的军营里站稳了脚,甚至能笑着面对大军围城。
自己总想着把她护在身后,却忘了,她早就已经能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了。
“好。”过了好一会儿,陆沉才开口,声音有点哑。
他反手握住林小鱼的手,把她的小手整个包在手心里,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我们去。”
他的手掌宽厚又温暖。
陆沉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补充道:“刀山火海,我陪你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