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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伤别离。

黄浦江的黎明,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冷与潮湿。

江面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低垂,如同巨大的纱帐,将十里洋场的浮华尽数笼罩。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雾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刺破这无边的朦胧。

十六铺码头,一艘老旧的渔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身斑驳,油漆剥落,缆绳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显然不是什么现代化的船只。这正是王道玄为五十八与徐虎准备的“隐身衣”,一艘足以混迹于东海渔民间的普通渔船。

码头上,送行的人群已渐渐散去。王道玄与各派代表已先行返回百乐门,继续商讨后续事宜。此刻,江畔只剩下贞子一人,以及她怀中紧抱着的小金龙金宝。

贞子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乌黑的长发被江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江边,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艘即将远行的渔船。船尾,五十八的身影清晰可见,他正与徐虎将军低声交谈,检查着行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渔民外衣,头戴一顶破草帽,与平日里那个手持天罡针、英气逼人的奇门战将判若两人。

离别的气息如同这江雾,冰冷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贞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抑制即将决堤的泪水。她与五十八,自幼一同在奇门秘穴长大,同为王道玄座下弟子,情同手足,又远超手足。他们共同修炼,共同对敌,共同守护着彼此的后背。每一次五十八出战,她都提心吊胆,但这一次,深入敌国,直面黑泉鬼皇与宫井言正,危险程度前所未有。她心中那根名为“担忧”的弦,早已绷紧到了极限。

“金宝……”贞子的声音哽咽了,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小金龙温润的龙鳞上,“唱首歌吧……给五十八……”

金宝仰起小脑袋,龙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芒。它感受到了贞子那发自肺腑的悲伤,那是一种纯粹的、为所爱之人担忧的痛楚。这情感如此强烈,以至于金宝那颗由南干龙龙根与金宝融合而成的、本该冷酷无情的龙心,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它张了张嘴,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江畔响起,唱的正是那首传遍上海滩、唱尽离愁别恨的《妹妹等哥泪花流》:

“妹妹等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

金宝的歌声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浸透了泪水。它的小脑袋微微晃动,龙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似乎真的被这悲伤的旋律所感染。贞子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金宝的鳞片上,留下温热的痕迹。

“问一声苍天啊,你为何不睁眼……”

“问一声流水啊,你为何不停留……”

歌声在江面上飘荡,凄美而悠扬,与这晨雾、这江水、这离别的码头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令人心碎的画卷。五十八在船尾猛地转过身,望向岸边。他看到了贞子哭泣的侧脸,看到了她怀中金宝那闪烁的泪光,听到了那首为他而唱的歌。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无比。他想冲上岸去,想拥抱她,想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但他不能。他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转回头,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情真意切、催人泪下的时刻,小金龙金宝的眼中,那被泪水浸润的龙瞳深处,却悄然闪过一丝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的、炽热的向往。

它的小脑袋里,正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日在百乐门,那位终南隐士绘声绘色的描述:“……富士山,乃东瀛圣山,山顶终年积雪,如银瓶倒挂,纯净无瑕;山腰松林如海,古木参天,云雾缭绕其间,宛如仙境;更有地底温泉从岩缝中汩汩涌出,热气蒸腾,滋养着无数奇花异草……此山灵气充沛,钟灵毓秀,若为龙脉所化,必是上佳栖身之所,远胜这尘世喧嚣的南京……”

“富士山……”金宝在心中默念,龙心剧烈跳动。作为一条真正的神龙,它对天地灵气的感知远超人类。它能“听”到龙脉的呼吸,能“看”到地气的流转。它本能地渴望占据最强大的龙脉节点,将其化为自己的领地。南京的龙脉虽强,但已被王道玄等人视为禁地,它无法独占。而富士山,在它那尚未完全开化的龙脑中,已化作一个完美的、等待它去征服的新家园。

“那里有雪!有松!有温泉!多舒服!比在这里听人哭哭啼啼强多了!”金宝的小爪子在心里抓了抓,“五十八要去侦查?正好!等他们打起来,打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我就能趁机溜进去,占据山顶,把富士山变成我的新家!我的龙脉分支!哼,到时候,我就是富士山的龙王!”

这个念头让它兴奋得龙尾都快摇成一团金光了。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但脸上的“悲伤”表情却更加到位了,歌声也唱得愈发凄婉动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美地掩饰了它内心的“私心”。

“只盼哥哥早回转,莫让妹妹空等候……”

歌声唱到最后,金宝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要破音,它甚至用龙尾悄悄抹去眼角一滴并不存在的“泪”,只留下兴奋的“口水”在鳞片上闪光。

贞子被彻底击溃了。这歌声,这场景,这即将到来的漫长等待,让她再也无法承受。她猛地从贴身的衣襟内,取出一个用红绸包裹的小小玉瓶。打开瓶塞,一颗赤红色的丹丸缓缓飘出。

丹丸龙眼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内里,一道凤凰虚影在缓缓盘旋、鸣叫,散发着温暖、磅礴而充满生机的生命气息。这便是她毕生修为的精华——凤凰魂丹。传说中,此丹可护魂魄不散,续断骨重生,是她保命的最后底牌,也是她与师父袁淳风一脉相承的至宝。

“五十八!”贞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出声,声音撕心裂肺,穿透了江雾,传到了渔船之上。

五十八猛地抬头。

贞子将凤凰魂丹高高举起,仿佛献祭一般,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渔船的方向奋力抛去!丹丸划出一道赤红的弧线,如同流星般飞向江心。

五十八眼疾手快,天罡针金光一闪,精准地将丹丸卷入手中。丹丸入手,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那不仅是丹药的药力,更是贞子全部的爱与牵挂。

“贞子!我……找回我们的孩子!”五十八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他将丹丸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心脏。

贞子没有再看他。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失去所有力气,冲上船去。她只是决绝地、踉跄地转过身,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开,消失在浓雾弥漫的码头深处。她知道,自己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他,自己从此只能依靠王道玄加持的“华夏真炁”护体。前路艰险,生死难料,但她无怨无悔。只要五十八能平安归来,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渔船的马达声响起,缓缓离岸。

五十八站在船尾,望着贞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江雾渐浓,将他与岸上的一切彻底隔绝。

他摊开手掌,那颗凤凰魂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颗永不熄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