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的朱砂痣热得发烫，就像有根烧红的针直直扎进脑袋。云逸低下头，看着掌心还没长好的伤口，血已经凝成暗红色的线条，顺着指尖滴下去，在归墟地底的石阶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背上的灵悦呼吸微弱得很，剑穗垂在他肩头，青玉铃铛轻轻颤动，没发出声音。
墨玄咬破指尖，在酒葫芦口一抹，喷出一团灰绿色的雾气，雾气缠住三个人的脚踝，让他们往下坠的速度慢了些。他们穿过石碑的裂隙，掉进了地底的空洞，落地的时候扬起一圈灰尘。
空洞中央悬浮着半截竹简，上面的符文流转着，金光一丝丝的，和云逸身上浮现的淡金纹路频率一样地闪烁。云逸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听到了藏书阁那些年树枝划过地面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是哑奴教他的剑诀起手式。
“这竹简……”墨玄眯起眼睛，“和你修炼的时候身上闪的光，一模一样。”
话还没说完，四周的石壁“轰隆”一声震动起来，九道灵识锁链从岩缝里钻了出来，像活蛇一样朝着三个人扑过来。云逸把灵悦轻轻放下，一咬牙，舌尖一痛，一口精血喷在玉簪上，反手在地面上一划。血痕弯弯曲曲地变成了符文，正是哑奴曾经在藏书阁角落用树枝画过的那道古纹。
锁链停住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在这里。”云逸小声说，“阵心被封住了。”
他一步一步朝着竹简走过去，每走一步，体内的双色金丹就剧烈地颤动一下。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竹简的时候，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挡在了前面——是哑奴。他还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右手紧紧握着半截竹简，眼神锐利得像剑一样。
可眨眼间，他的身体开始一片片剥落，就像旧书页被风撕开，一层一层地掉着尘壳。灰败的皮肤碎成了光点，露出了里面有金纹流转的魂体。六道虚影的手臂慢慢展开，每只手里都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剑。
“三百年前，我没能飞升。”哑奴开口说话，声音不再是沙哑的喉结震动，而是像钟响一样在空洞里回荡，“为了护住《圣体灭天诀》，我自己毁了金丹，残魂在书里藏了一百年。”
墨玄往后退了半步，酒葫芦差点没拿住：“你不是守阁人……你是……剑仙？”
云逸“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贴在地上：“师尊。”
头顶上突然响起了雷鸣。归墟上空，九重雷云翻滚着，每一道雷霆上都刻着“逆天者诛”四个古篆字，字燃烧着紫色的火，就像天道亲自写上去的一样。
“重塑肉身，违背了轮回。”哑奴抬起手，指着云逸，“你不用替我承受天劫。”
“我必须这么做。”云逸抬起头，眼睛里金黑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您教我认字，教我画符，教我……怎么不跪着活下去。这功法您传给了我，罪，就由我来担。”
他猛地一咬牙，舌尖又破了，双色金丹飞快地运转起来，周身的符文像锁链一样缠在身上，主动朝着从天而降的第一道雷迎了上去。
“轰——！”
雷光劈下来，云逸的身体猛地一震，七窍都流出了血，可他死死地撑着没倒下。第二道雷紧接着就来了，砸在他背上，衣服全碎了，皮肉都裂开了，符文在伤口间游走，硬生生地把雷劲导入了地脉。
第三道雷来得更快，紫火凝成了巨剑的形状，直直地朝着哑奴的残魂劈了下来。
云逸一下子扑过去，把哑奴护在身后，双手高高举起玉簪，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在空中画了一道残缺的符印——正是竹简上那式“破执”的起手式，他从来没学全过，可这时候却本能地补全了。
雷光劈在玉簪上，玉簪“砰”地炸开，碎片四处飞溅。云逸仰天大叫，整条左臂被雷火吞没，黑得像炭一样。
哑奴右手的竹简“啪”地一声碎了，一道残影飞了出来，变成了完整的剑印，烙进了云逸的识海。
“这一式……”哑奴小声说，“我等了三百年。”
这时候灵悦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坐起来了，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剑穗。青玉铃铛轻轻晃动，一声，两声，接着自己响起来一段古老的旋律——《往生咒》。
音波扩散开来，地底万丈深渊突然裂开了，无数漆黑的锁链从虚空中伸了出来，缠向哑奴的残魂。每一根锁链上都刻着“执念”两个字，闪着幽蓝的冷光。
“幽冥来索命了。”哑奴苦笑着说，“我要是被拖走，功法就彻底失传了。”
云逸抹了抹嘴角的血沫，从怀里掏出玉簪的残片，用断口当笔，心头的血当墨，在空中补全镇魂符。最后一笔落下，空间裂缝暂时不动了。
他转过身，把残片插进自己的心口，鲜血顺着经脉“呼呼”地涌出来，全都灌进了哑奴的魂体。
“您要是走了，谁来教我走完这条路？”他声音沙哑，但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谁来告诉我，这世道欺负人的时候，剑该往哪里刺？”
哑奴的身体微微颤抖，残魂开始凝聚，隐隐约约显出了人形的轮廓。金纹在体表流动，就像重新铸造了筋骨一样。
就在这时候，冥风呼呼地刮起来，深渊里传来一声叹息：
“三百年前，我也问过自己……这一剑，该不该出。”
云逸猛地抬起头，只见风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剑影，悬在深渊上面，剑尖滴着血，血珠还没落到地上，就在半空中结成了冰晶。
墨玄突然“哎哟”一声闷哼，捂住胸口，酒葫芦滚到了地上，药液渗进了裂缝里，和云逸的血混在一起，泛起了诡异的金光。
灵悦的铃铛还在响，一声比一声急。
哑奴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云逸的眉心：“你已经替我承受了三道雷，我欠你一条命。”
云逸摇了摇头：“您欠的，是这天下一个答案。”
风越刮越大，把他破破烂烂的青衫吹得“呼呼”作响。他站在深渊边上，左臂焦黑地垂着，右手还紧紧握着玉簪残片，指缝间的血不停地流着。
铃声突然停了。
灵悦的手僵在剑穗上，瞳孔里泛起了冰蓝色。
深渊底部，一根锁链悄悄地缠上了云逸的脚踝，黑得像墨一样，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