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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的马蹄踏在大都的青石板路上。

从健德门往大都皇城去的路不算短,两侧的房屋多是青砖灰瓦,偶有几处蒙古式的圆顶建筑,墙头上还残留着昨夜激战的箭簇,却不见半分焚烧劫掠的痕迹。

街角处,两名吴军士兵正抬着一具元军尸体往巷尾挪。

旁边有家绸缎铺的门板正被掌柜小心翼翼地卸下,见朱槿骑马经过,掌柜愣了愣,又慌忙低下头继续干活,手指却在微微发颤——他身后的货架上,一匹匹云锦依旧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未遭兵祸。

朱槿勒住缰绳放缓速度,瞥见对门的包子铺已升起炊烟,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混着麦香飘过来,竟有几分寻常市井的暖意。

“都让让,借过——”几名标翊卫士兵扛着燧发枪从巷口跑过,铠甲上的铜钉撞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正往一处宅院合围,门楣上挂着的“蒙古字牌”还未摘下,显然是在搜捕残余的元朝官员。朱槿远远看见为首的百户抬手示意,士兵们便矮着身子贴墙根移动,连靴底蹭过地面都刻意放轻了力道,生怕惊了隔壁窗棂后探出头的孩童。

转过街角,迎面撞见一队吴军正在张贴安民告示。黄纸黑字的告示被牢牢钉在牌坊上,

穿青布长衫的识字先生站在梯下,手里捧着抄录的檄文,用带着浓重淮西口音的汉语高声念诵: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父老乡亲们听真!这檄文是我朝宋濂先生亲笔所撰,吴王亲批的!”

先生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内外,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

围听的百姓渐渐聚了半圈,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们踮着脚往前凑,梳双鬟的姑娘们躲在门后偷偷张望。有穿交领汉服的老者眯着眼,手指在袖摆上轻轻叩着,听到“废坏纲常”四字时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元廷的苛政早有积怨。

站在他身旁的蒙古妇人裹紧了身上的毡帽,怀里的孩子被先生的高声吓得瘪瘪嘴,妇人慌忙用蒙古语低声哄着,眼角却瞟向牌坊上的告示,见士兵们只是维持秩序并未驱赶,悄悄松了口气。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先生念到此处,特意放慢语速,指着告示上的条文解释,“这意思是说,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色目人,只要归顺,都一视同仁!”

站在牌坊下的吴军士兵见人群里有骚动,上前两步朗声道:“父老乡亲们都听仔细了!檄文里写得明白:凡官吏百姓,敢有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天兵一到,玉石俱焚;若能识时务,献城纳款,或擒杀元兵以效顺者,定有重赏!”

他指了指告示左下角的朱红大印,“这是徐大帅的兵符印信,绝非虚言!”

有穿蒙古袍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发问:“那……我们这些在元廷当差的,也能既往不咎?”

士兵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檄文里说了,‘贤臣若肯归顺,仍可量才录用’。只要你没手上沾过百姓的血,乖乖到府衙登记,该干啥还干啥!”

这话一出,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几个戴幞头的元朝小吏模样的人,悄悄挺直了佝偻的腰杆。

朱槿勒着马在街角驻足,听着那檄文的字句顺着风飘过来,目光扫过百姓脸上的神情——有释然,有犹疑,也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徐达治军果然严谨。”朱槿低声自语。

从进城时的秋毫无犯,到此刻用檄文安抚民心,步步都透着章法。这大都城就像被狂风骤雨打过的庄稼地,看似狼藉,却已在吴军的号令下,悄悄透出复苏的生机。

朱槿的目光掠过街角攒动的人影,眉头微微蹙起。穿交领汉服的百姓竟不到半数,更多人梳着蒙古式的发髻,男子腰间系着蹀躞带,女子穿着左衽的长袍,连孩童的小袄都绣着异域的卷草纹。

汉家衣服通常为右衽,即左襟向右掩,将右边衣襟压在左边衣襟之上,这是中原地区传统汉服的形制。而女子穿着左衽长袍,左襟压右襟,是北方游牧民族常用的服制,在历史上 “披发左衽” 常被用来特指北方少数民族的装束。

朱槿忽然意识到,这座被异族统治了数百年的城池,早已不是仅凭一场胜仗就能彻底变回汉家模样。

“大都还是脱离汉家统治太久了啊。”朱槿轻轻叹了口气。

大都的攻克,标志着燕云十六州终于回到汉家的怀抱。可这“回归”二字,背后藏着的是数百年的沧桑——若从 938年后晋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献给契丹算起,到如今 1366年吴军踏破城门,整整四百二十八年了;若是追溯到安史之乱后,河北藩镇割据、胡化日深,唐朝中央政令再也传不到这片土地时算起,竟已近六百年。

六百年,足以让太行山脉的石头被风雨磨去棱角,让永定河的河道改道数次,更足以让几代人在异族的衣冠、语言、习俗里,渐渐模糊了“华夏”的印记。街边玩耍的孩童,怕是连祖父辈是否穿过交领右衽的汉服都无从知晓;市集上算账的掌柜,笔下的蒙古文比汉字还要熟练;就连寺庙里的僧人,诵经时都掺杂着几句蒙古语的祝祷。

这燕云十六州和山东,实在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山东之地,自两宋以来便始终沐浴在汉家文化的余晖里。

北宋时属京东路,百姓耕读传家,孔孟故里的书院里弦歌不辍;即便到了南宋,黄河以北虽入金朝版图,可那女真政权到了后期早已高度汉化 —— 科举考的是《论语》《孟子》,官府文书用的是汉字,连皇帝都要拜孔庙、尊儒术。

当地士子依旧穿着交领右衽的儒衫,田间老农说起前朝故事,能清晰数出大宋的年号。

直到蒙古灭金(1234 年),山东才真正落入异族直接统治,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三十多年。

这百余年里,蒙古人的苛政确实让山东元气大伤 —— 苛捐杂税如牛毛,频繁的括户、签军让村庄十室九空,朱槿过山东时,沿途常见荒草没膝的良田,断壁残垣间只剩老弱妇孺。

可即便如此,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汉家印记从未磨灭:章丘的铁匠打制农具时,依旧沿用汉代的榫卯工艺;曲阜的孔庙虽遭兵燹,百姓仍偷偷前来祭拜;就连村头老妪哼唱的童谣,字里行间都是《诗经》里的余韵。

朱槿军中有个山东籍的小兵,说他祖父临终前还攥着半块刻着 “大宋” 字样的铜钱,叮嘱子孙 “莫忘汉家根”。

可燕云十六州呢?四百二十九年的异族统治,早已把汉家文化的底色翻覆了好几层。

辽代契丹人在此建南京,把 “捺钵” 制度带入市井,胡同里随处可见搭着毡帐的契丹贵族;金代迁都中都,女真的萨满鼓点与中原的钟鼓混在一起,连孔庙旁都建起了萨满神坛;到了元代,蒙古人更是以大都为 “世界中心”,把草原的 “怯薛” 制度、色目的 “回回历”、波斯的 “亦思替非文字” 一股脑儿铺陈开来。

走在大都街头,汉式的飞檐下常架着蒙古包式的圆顶,就像百姓的衣襟 —— 明明是汉人,却习惯了左衽;明明说汉语,却总在句尾加个蒙古语的 “呵”;连祭祀祖先,都要先往火里扔块羊肉,学着蒙古人 “祭火” 的模样。

山东的人口锐减,多是因战乱、迁徙的外力所致,就像庄稼被冰雹打了,根还在;可大都的文化变迁,却是潜移默化的内里侵蚀,如同老树被藤蔓缠死,连年轮里都渗进了异质。

朱槿望着街角那几个穿汉蒙混装的孩童,忽然明白:山东的收复,是让荒芜的土地重新耕种;而大都的回归,却是要在早已改了土壤的田地上,重新播撒汉家文化的种子 —— 这其间的艰难,何止百倍?

就像墙角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已爬满了整面墙,要连根拔起,哪有那么容易?要让这些百姓重新认回华夏衣冠,重新拾起被遗忘的礼仪纲常,绝非张贴几张檄文、斩几个顽劣之徒就能做到。

“攻城易,攻心难。”朱槿望着远处皇城的角楼,轻声自语,“驱除胡虏只是第一步,要让百姓知礼仪、重教化,才算真正复我中华。”

此刻看着街角那几个穿汉蒙混装的孩童追逐嬉闹,他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沉了几分。这收复大都的荣耀背后,藏着的是比战场厮杀更漫长的征途——要让胡风渐退,汉俗归位,怕是要耗尽一代人的心血,甚至需要子孙后代接续努力,才能让这片土地真正找回属于华夏的魂魄。

朱槿望着眼前这胡汉交织的市井景象,他想起自己老爹朱元璋在江南治理时的手段,既有雷霆万钧的决断,又有润物无声的细致,对付这种积弊百年的胡化难题,怕是再合适不过。

历史上自己老爹解决北方汉民胡化的那些法子 —— 从衣冠改制到科举取士,从移民实边到典籍复兴,哪一样不是切中要害?

自己也是很忙的,军中事务繁杂,重点还是要发展商贸,这种牵扯甚广、耗时长久的文化大事,还是让自己老爹头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