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退婚的消息,随着马车外的疾风,一同灌进了程知意耳中。
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前世的林婉月,尚且能凭着肚里的那块肉,挟子入门。
这一世,她失了最大的依仗,伯爵府那样的门楣,又岂会允一个失了清白、空着双手的孤女进门。
程知意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萧晏身上。
“王爷不必烦心,妾府上的事,自会处置妥当。”
她顿了顿,又道。
“您只管安心查您的便是。”
“只是日后若有情势所迫,或许需借王爷名头一用,还望王爷莫要介怀。”
她的话说得坦荡,将这桩交易摆在了明面上。
萧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那副温顺的眉眼中,瞧出些别的什么来。
“好。”
得了他的应承,程知意的心便彻底定了下来。
她晓得,这把尚方宝剑,便是她今日回府最大的底气。
马车在程府门前停稳,程知意缓步而下。
她才刚站稳脚跟,两个身影便如同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围了上来。
“知意,你可算是回来了。”
冯玉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的脸上满是焦灼,眼角还挂着几滴泪。
“你快去求求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出面,为婉月说和说和啊。”
程知意在心中冷笑一声。
太后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理会这等后宅里不清不白的腌臜事。
更何况,伯爵府退婚,本就是林婉月与周昭季苟且在先,行差踏错,自作自受,与旁人何干。
正僵持着,一阵压抑的、如泣如诉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程知意抬眼望去。
只见林婉月穿着一身素服,被两个丫鬟搀着出来。
她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瞧着倒真像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只是程知意何等眼力,一眼便瞧出她那看似虚浮的脚步下,透着一股难掩的轻快。
这身子,倒是休养得十分好了。
林婉月走到跟前,一双泪眼望着程知意,那模样,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表妹,你若是不帮我,我……我便也活不成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颤。
“太后娘娘若也不肯为我做主,我……我便只能去告官了。”
这话一出,冯玉兰与程子怀的脸色皆是一变。
林婉月却像是豁出去了,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我如今亲事毁了,孩儿也没了,满京城的人都晓得了我的丑事。”
“周公子若再不要我,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活路了。”
她这是在拿整个程家的脸面,来要挟程知意。
程知意听着,非但不气,反而露出一抹笑意。
“表姐这话说的。”
程知意的声音温软,却字字诛心。
“我记得前些日子,表姐与周公子还是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怎么我才离府几日,就从伯爵府养病的贵妾,沦为这无人问津的弃子了?”
林婉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的恨意骤起,死死盯着程知意。
“定是程知窈那个贱人。”
她咬牙切齿,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定是她又在周公子面前嚼了舌根,说了我的坏话,周公子他……他才被蠢人蒙了心。”
程子怀见程知意始终无动于衷,转而换上了一副慈父面孔。
“知意啊,婉月也是急糊涂了,你莫要与她计较。”
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劝道。
“你且想想,你如今在宫中,虽有太后娘娘照拂,可到底孤身一人,无人帮衬。”
“这人情世故,总是要你来我往,才能长久。”
“若是婉月能得偿所愿,日后在伯爵府站稳了脚跟,诞下一儿半女,在周公子心里有了分量,你们姐妹二人,也能彼此有个照应,总好过你一人单打独斗,是不是这个理?”
程知意听着这番话,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一儿半女?
只怕林婉月这辈子,都再无生育的可能了。
她这位好父亲,竟还被蒙在鼓里,做着这等美梦。
程知意敛下心神,面上故作沉吟,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爹说的是,倒有几分道理。”
她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婉月,面上笑着。
“以表妹的好福气,他日只要进了伯爵府的大门,那还不是想生几个便生几个。”
“到时候儿女绕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呢。”
这话听着是恭维,可那语调里的轻讽,却让林婉月的心虚得一颤。
冯玉兰更是怕程知意狗急跳墙,当着众人的面,将林婉月不能再有孕的事给抖落出来。
那林婉月这辈子,可就真的完了。
她心头一慌,连忙拉着程知意的袖子讨好。
“是啊是啊,知意,你瞧,你表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你最是聪慧,快帮着想想办法,咱们都是一家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一家人?”
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讥诮的冷笑,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湘君抱着手,斜倚在游廊的柱子旁,正冷眼瞧着这出闹剧。
她款步走来,目光在冯玉兰和林婉月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程知意身上。
“婆母这话说的,可真是叫人听不懂了。”
刘湘君的嘴,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什么事都指望着知意,让她去帮衬。”
“她一个还没在王府里站稳脚跟的留后娘子,在太后跟前能有几分体面?”
“娘家不给她添光彩便罢了,还日日拖她的后腿,净出这些腌臜事。”
“真不知哪一日太后娘娘听得烦了,一个不乐意,这火会不会就烧到知意身上去了。”
冯玉兰被她这番抢白,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
刘湘君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转向了程子怀。
“父亲,您来评评这个理。”
“如今表小姐这事,传扬出去,人家是说咱们程家教女无方,还是说咱们攀附权贵,不知廉耻?”
“林婉月一个外姓女,毁了名声,左右不过是她一人的事。”
“可这屎盆子扣下来,丢的却是咱们整个程家的脸面,毁的还是您这几十年的官声啊。”
程子怀的面子,大过天。
刘湘君这番话,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他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幻不定。
那看向林婉月的目光里,原先的几分怜惜,也渐渐被不耐与权衡取代。
林婉月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最是会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程子怀的动摇。
若是连姨父都不肯再为她出头,那她就真的,再无半点指望了。
林婉月身子一软,准备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