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炭盆噼啪作响，周将军搓着冻红的手，指节上的老茧蹭得案几吱呀。他盯着暗格里那方青铜令牌，喉结动了动：“实不相瞒，老夫这半年总做噩梦。梦里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站在冰湖中央，怀里抱着个婴孩，说‘将军，寒玉髓不能见天日’……”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那女子，可是苏姑娘的令堂？”
苏清雪浑身一震。她自幼随师父在终南山学医，只知母亲苏清婉是江湖上有名的“寒梅仙子”，却从未见过真容。此刻经周将军提起，脑海中竟浮现出幅模糊画面：雪地里的梅树，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背对着她，发间插着枝冰心梅——与她发间这枝，竟是同一株的模样。
龙志炼上前半步，握住苏清雪微颤的手。他想起墨渊子说过，母亲当年为镇寒玉髓，与玄冥教主在冰湖决战，最终同归于尽。可此刻周将军的话，却像块碎玉投入心湖，荡开层层涟漪：“周将军，您说的冰湖……可是漠北的‘玄冰渊’？”
周将军猛拍案几，震得烛火乱晃：“正是！二十年前，老夫随先皇北征，追玄冥教主至玄冰渊。那冰湖底下，有座用千年寒玉砌的地宫。老夫亲眼见那妖人用活人血祭，要把寒玉髓炼成‘尸王丹’！幸得苏姑娘……”他顿了顿，长叹一声，“后来老夫卸甲归田，本以为能太平度日，谁承想……”他指节叩了叩暗格，“这令牌，是老夫上月在旧书堆里翻到的，夹在《九边图志》里，背面刻着‘清婉手书’四字。”
龙志炼心头剧震，从怀中摸出寒玉令，翻转来看——果见背面有行小字，笔锋清瘦如梅枝：“阿炼，若见此令，速去玄冰渊，地宫第三层石匣内有《星陨医经》全本。母字。”
“娘亲……”苏清雪轻声唤着，眼尾泛红。她伸手抚过令牌上的刻痕，仿佛触到了母亲的温度。龙志炼将她揽入怀中，能感觉到她肩头微微发抖。他想起三年前在药庐，墨渊子说母亲“羽化登仙”，原来竟是为护这寒玉髓而亡。
“将军，玄冰渊的具体位置，您可清楚？”墨渊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冷肃。
周将军从靴筒里抽出一卷羊皮地图，摊在帅案上。烛光照亮地图边缘的朱笔批注，只见“玄冰渊”三字旁画着个骷髅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鬼哭峡”三字。周将军指着峡口位置：“此处有座废弃的戍堡，当年老夫曾带人在里头藏过粮草。若要去地宫，须得从戍堡密道下去——只是这半年来，戍堡附近总闹‘鬼火’，派去的弟兄有去无回。”
“鬼火？”龙志炼皱眉，“可是磷火？”
“非也。”苏清雪突然开口，“我曾在《百邪录》里见过记载，玄冰渊的‘鬼火’，是寒玉髓与尸气相冲所生。若地宫里的寒玉髓即将重生，鬼火便会愈演愈烈。”她取出九转还魂丹的药瓶，在烛火下摇晃，“这药能避尸毒，或许能派上用场。”
墨渊子抚须沉吟：“三月十五是月圆之夜，离今日还有七日。若要赶在祭坛设成前捣毁，须得明日启程。”他转头看向龙志炼，“阿炼，你娘当年在玄冰渊留了‘寒梅印’，是我教她的‘冰心诀’所化。你若能在地宫里寻到那印记，或许能解开《星陨医经》最后的封印。”
龙志炼点头，目光落在苏清雪发间的冰心梅上：“清雪的发簪，可是娘亲当年所赠？”
苏清雪取出银簪，见簪尾刻着极小的“清”字——正是母亲的闺名。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冬夜，她在药庐后园扫雪，曾见梅树下埋着个檀木匣。当时墨渊子说“是你娘留下的东西”，她却因急着给师兄送药，忘了查看。此刻想来，那匣中怕不是藏着“寒梅印”的线索？
帐外忽起大风，吹得帐帘猎猎作响。周将军猛地站起，抓起案上的佩刀：“不好！方才守夜的弟兄来报，北漠的狼旗出现在三十里外！”他抽出腰间虎符，“老夫这就去调集人马，你们……”他看了眼龙志炼三人，“若要去玄冰渊，老夫派两百精骑护送。”
墨渊子却摇了摇头：“兵多反而不便。玄冥教的人最擅潜伏，大队人马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他解下酒葫芦，往龙志炼怀里一塞，“这酒里有‘醉仙散’，遇敌时撒在马蹄上，能让敌马失了准头。我和清雪、阿炼轻装上路，明日寅时出发。”
周将军虽有不甘，却知墨渊子是隐世高人，当下不再多言，只道：“若需要调粮或传信，尽管派人来。老夫在雁门关，等你们回来喝庆功酒！”他说着，从怀中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老夫的令牌，拿它去城门口，守军自会放行。”
深夜，龙志炼三人裹着斗篷出了帅帐。雪已停了，月光漫过雪地，像撒了层碎银。苏清雪望着远处的狼头旗，握紧了药囊：“阿炼哥，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龙志炼望着她发间的冰心梅，那梅花在月光下泛着淡粉的光，像母亲当年亲手栽的那株。他想起药庐后园的梅树，想起墨渊子说“寒梅破雪，方见春痕”，忽然觉得心中有团火在烧：“会的。因为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在暴雪里啃冻馍的边民，为了那些被狼咬伤的伤兵，为了天下不再有‘寒玉髓’这样的邪物。”
墨渊子在前头回头，酒葫芦在月光下晃出琥珀色的光：“臭小子，说得比老道还会讲道理。走吧，趁着月色正好，赶四十里路，明晚能到鬼哭峡。”
三人沿着雪径疾行。龙志炼的星陨剑在鞘中轻鸣，似在与风雪应和；苏清雪的药囊里，九转还魂丹的清香混着冰心梅的冷香，在空气中散开。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余雪地上三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像三把未出鞘的剑，直指玄冰渊的方向。
行至半途，忽闻林子里传来狼嚎。那声音不似寻常野狼，带着几分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苏清雪猛地拽住龙志炼衣袖：“阿炼哥，是玄冥教的‘尸狼’！”
话音未落，林子里窜出三匹灰狼。这些狼眼眶泛青，嘴角滴着黑血，脖颈处都系着根红绳——正是玄冥教用来控制尸兽的“控魂索”。为首的尸狼张开嘴，露出森白獠牙，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龙志炼抽出星陨剑，星陨砂在剑刃上流转，映出幽蓝的光。他低喝一声：“七星步！”足尖点地，身形如游龙般绕到尸狼侧面。苏清雪取出九转还魂丹抛向空中，丹丸炸裂，清香弥漫。尸狼闻到药香，身形猛地一滞，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好机会！”龙志炼挥剑斩下，星陨砂划过之处，雪地上结出薄冰。为首的尸狼哀鸣一声，前爪陷入冰面，竟动弹不得。另外两匹尸狼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墨渊子的酒葫芦里飞出的酒针钉住后腿。
墨渊子走上前，用拂尘挑开尸狼脖颈的红绳。控魂索断裂的瞬间，尸狼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上黑雾翻涌，竟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钢针！
“原来是用活人骸骨和钢针拼的。”墨渊子冷笑，“玄冥教这手段，比当年更毒了。”他转头看向龙志炼，“阿炼，取枚控魂索收着。日后若遇上大股的尸兽，用这绳子捆住它们的命门。”
龙志炼依言取下一根红绳，收入怀中。苏清雪蹲下身，用银针挑开尸狼的钢针，发现每根针尾都刻着极小的“冥”字——正是玄冥教的标记。她将这些钢针收进药囊，喃喃道：“这些针，或许能用来研究解尸毒的法子。”
三人继续赶路。寅时三刻，终于望见了鬼哭峡的轮廓。峡口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中间只容两骑并行。峡口的风里飘着股腐臭味，像是死鱼烂虾混着血腥的味道。
“到了。”墨渊子指着峡口一块半人高的石碑，“这碑上刻的‘鬼哭’二字，是当年玄冥教主的笔迹。”他摸出块碎银，往石碑上一扔——银子刚触到碑面，便发出“滋啦”声响，像滴进了滚油。
“是机关！”龙志炼警觉地按住剑柄。话音未落，石碑突然向后平移，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里吹出的风带着刺骨寒意，吹得三人衣袂猎猎作响。
苏清雪从药囊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把。火光映亮洞壁，只见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咒文，每个咒文里都嵌着颗骷髅头。龙志炼看得头皮发麻，这些咒文竟与他曾在《星陨医经》残页里见过的“血祭咒”如出一辙！
“小心脚下。”墨渊子提醒道，“这洞里有‘尸行阵’，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机关。”他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踩在石缝里的青苔上。龙志炼和苏清雪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大意。
洞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三人同时停步，火把照向前方——只见洞底有个深坑，坑里堆着具具骸骨，最上面那具骸骨穿着玄色大氅，腰间悬着玄铁刀——正是那日被龙志炼打跑的疤脸暗卫！
“他还没死？”苏清雪惊呼。
墨渊子却盯着骸骨的右手。只见那手指骨节处缠着根红绳，与之前尸狼脖子上的控魂索一模一样。“这是‘夺舍尸’，用活人魂魄喂养的行尸。”他抽出酒葫芦，往地上一洒，“退！”
话音未落，深坑里的骸骨突然暴起。它的右手如钩，直取苏清雪咽喉；左腿如刀，扫向龙志炼下盘。龙志炼旋身避开，星陨剑划出一道弧光，却被骸骨的玄铁刀架住——那刀竟比寻常钢铁硬了三倍！
“阿炼哥！”苏清雪甩出九转还魂丹，药丸撞在骸骨胸口，炸出一团黑烟。骸骨吃痛，动作慢了半拍。龙志炼趁机用星陨剑挑开它的手臂，却见断口处渗出黑血，滴在雪地上便发出“嗤啦”声响。
墨渊子从怀中摸出张黄符，拍在骸骨额上：“敕！”黄符刚贴上，骸骨便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红绳突然绷断。它的魂魄从骸骨中飘出，竟是个面容扭曲的中年男子——正是疤脸暗卫的模样！
“玄冥教主不会放过你们……”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弱，“三月十五……血祭……寒玉髓……”话音未落，魂魄便被黑风吹散，只余下那根红绳落在地上。
龙志炼捡起红绳，发现绳结里塞着张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地宫第三层，石匣暗格有‘寒梅印’，切记莫让清婉拿到经书——冥主。”
“原来玄冥教主早知道母亲会留印记。”龙志炼攥紧纸条，“他想阻止我们拿到医经。”
墨渊子叹了口气：“玄冥教主当年被你娘用星陨砂所伤，一直怀恨在心。他想要医经，不是为了学医术，是为了里面的‘寒玉髓重生之法’——只要用活人血祭，寒玉髓便能重塑，到时候他就能操控天下所有的寒玉，成为不死之身。”
苏清雪握紧药囊：“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拿到医经。”
三人继续往洞底走。越往深处，腐臭味越重。转过一道弯，眼前突然开阔——竟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中央有座石坛，坛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人的指骨。石坛周围刻满了血祭咒，咒文里的骷髅头眼睛泛着幽绿的光。
“祭坛！”龙志炼失声道。
墨渊子指着石坛后方：“看那里。”
只见石坛后方有座石墙，墙上嵌着块青铜牌，正是周将军说的“暗格”。龙志炼上前，按照墨渊子的指点，在墙上按了按“星陨”“医经”“寒玉”七个字的位置。只听“咔嗒”一声，石墙缓缓移开，露出个石匣。
匣内躺着卷泛黄的绢帛，正是《星陨医经》全本！绢帛上方压着块玉牌，正是母亲所说的“寒梅印”——玉牌上刻着枝冰心梅，花瓣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龙志炼刚要伸手，苏清雪突然拽住他：“等等！你看石坛上的灯。”
七盏青铜灯不知何时全部亮了起来，灯芯竟是人的指骨。灯油里的指骨开始蠕动，发出“咯咯”的声响。洞顶的石笋上渗出滴滴鲜血，落在祭坛上，竟汇成个血红色的“杀”字！
“不好，是血祭阵启动了！”墨渊子脸色大变，“玄冥教的人在外面布了阵，我们快拿医经！”
龙志炼迅速取出绢帛和寒梅印，苏清雪则抓起石匣里的其他医书。就在他们转身欲走的瞬间，石坛下的地面突然裂开，爬出数十具尸兽——正是之前的尸狼、夺舍尸，还有几具浑身缠着铁链的“铁尸”！
“挡住他们！”墨渊子抽出酒葫芦，酒液化作漫天火雨，将最前面的尸兽烧得嗷嗷直叫。龙志炼挥剑斩向铁尸，星陨砂所过之处，铁尸的锁链竟被腐蚀出一个个缺口。苏清雪则撒出九转还魂丹，药粉所到之处，尸兽的动作明显迟缓。
三人且战且退，终于冲到洞口。可刚要出去，却见洞外站着十几个玄衣人，为首的正是那日被龙志炼打跑的疤脸暗卫——不，此刻他的右眼变成了幽绿的珠子，左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白森森的颧骨！
“你们以为能逃？”疤脸暗卫的声音像金属摩擦，“教主早就在洞外布下了‘尸毒阵’，你们进了阵，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变成行尸！”
墨渊子冷笑：“老道我活了一百二十年，还没见过什么尸毒阵能困住我。”他咬破指尖，在三人后背各画了道符，“这是‘太玄护身符’，能挡一时之毒。阿炼，抱着清雪先走，我来断后！”
龙志炼却摇头：“前辈，要走一起走！”他想起苏清雪发现的冰心梅，想起母亲留下的寒梅印，心中涌起股勇气，“我们一起冲出去！”
苏清雪从药囊里取出最后一包冰心散，撒向空中。清香弥漫，竟将周围的尸毒暂时逼退。龙志炼握紧星陨剑，剑势如星河流转，将冲上来的尸兽一一击退。墨渊子则甩出酒葫芦里的酒针，专挑尸兽的命门下手。
三人跌跌撞撞冲出洞口，却见洞外是个斜坡，坡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疤脸暗卫狞笑着按下腰间的铜铃，只听“叮铃”一声，斜坡两侧突然射出无数弩箭！
“跳！”墨渊子大喝一声，率先跃下峡谷。龙志炼拉着苏清雪，也跟着跳了下去。身后传来疤脸暗卫的惨叫——原来他没来得及躲，被弩箭射穿了胸口。
三人坠入峡谷，落地时溅起一片雪雾。龙志炼顾不得疼痛，立刻爬起来查看苏清雪和墨渊子。苏清雪只是擦破了点皮，墨渊子却捂着左肩，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
“前辈，您受伤了！”龙志炼急道。
墨渊子摆摆手：“无妨，老道的命硬着呢。”他指着峡谷下方，“看那里。”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峡谷底部有座废弃的戍堡，堡墙上插着面褪色的龙旗——正是大周的军旗！龙志炼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周将军说的“旧戍堡”。
“我们先去戍堡疗伤，明日再设法回雁门关。”苏清雪说着，从药囊里取出金疮药，为墨渊子包扎伤口。
龙志炼望着峡谷上方的月光，又看了看手中的《星陨医经》和寒梅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但此刻，他握着清雪的手，身边有前辈护航，心中竟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寒梅印上，像给梅花添了层新蕊。龙志炼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寒梅破雪，方见春痕。”或许，待他们捣毁祭坛，寒玉髓不再为祸人间，这世间便会真的迎来春天。
三人收拾好行装，沿着峡谷往戍堡走去。龙志炼的星陨剑在鞘中轻鸣，仿佛在唱着一首无声的歌——那是希望的歌，是守护的歌，是属于他们的，春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