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洋攥着那张揉皱的烟纸往鸦雀胡同钻时,裤脚沾了不少墙根的泥。这胡同窄得厉害,俩人并排走都得侧身子,墙皮脱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的黄土,头顶上电线缠得跟蜘蛛网似的,挂着几个破塑料袋,风一吹晃晃悠悠,倒比招牌还显眼。
烟纸是昨天在快餐店捡的,压在醋瓶底下,上面用圆珠笔描了行字:“鸦雀胡同,找磨剪子的,带‘花’的来”。没头没尾,但他指尖蹭过纸边时,摸到点细沙似的粉末——跟上次熵组织藏账本的牛皮袋上沾的粉末一个味儿。
“磨剪子的”不难找。胡同中段就一个磨剪子的摊子,支着块旧木板,上面摆着几把锈剪刀,摊主是个干瘦老头,正蹲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块磨石,给把旧菜刀开刃,磨石蹭得刀刃“沙沙”响,火星子溅起来,落在他灰扑扑的袖口上。
“大爷,磨剪子。”刘子洋从包里掏出把旧剪刀递过去——这是他昨儿个在旧货摊淘的,黄铜柄上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正好应了“带‘花’的”。
老头抬眼瞥了瞥剪刀柄,没接,先往胡同口瞅了瞅,才低低地问:“剪子哪来的?”
“家里老人留的。”刘子洋蹲在摊子旁,假装看他磨菜刀,“说用了快二十年了,刃口钝了,找个手艺好的拾掇拾掇。”
老头“嗯”了一声,接过剪刀捏了捏,又用拇指蹭了蹭刃口,突然往摊子底下摸了摸,掏出个东西塞他手里:“这个你拿着。”
是个旧洋火盒,铁皮的,印着“牡丹”牌,边角都锈了,盒盖松松垮垮的。刘子洋捏了捏,里面硬邦邦的,像塞了东西。
“前儿个收破烂的老徐搁我这儿的,”老头继续磨菜刀,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他说要是有人拿‘带花的剪子’来,就把这盒子给人家。昨儿个老徐没出摊,他媳妇来问,说他头天晚上去后巷收破烂,就没回来。”
刘子洋心里咯噔一下。老徐十有八九是撞着熵组织的事了。他把洋火盒揣进兜里,“大爷,老徐搁这盒子时,没说别的?”
“说啥了……”老头磨石停了停,“好像提了句‘罐头厂’,又说‘听见响了’,我没当回事。这胡同附近就有个废弃的罐头厂,老徐常去那儿拾破烂。”
正说着,胡同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三轮车撞了墙。老头手一抖,磨石掉在地上,赶紧往刘子洋身后缩了缩:“来了来了!你快躲躲!”
刘子洋往胡同口瞅,俩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往里走,都敞着怀,腰里鼓鼓的,眼神扫来扫去,看着就不是善茬。他没多问,捏着洋火盒往摊子后面的窄巷钻——那巷子里堆着些破纸箱,正好能藏人。
刚钻进去,就听见那俩黑夹克问老头:“见着个收破烂的没?高个,背个蓝布包。”
“没……没见着。”老头声音发颤,“老徐今个没出摊。”
“没出摊?”其中一个黑夹克踹了踹摊子上的剪刀,“他昨儿个是不是在你这儿搁了东西?一个铁盒子。”
“没搁啥……”
“搜!”
接着就是翻东西的动静,木板被掀得“哐当”响。刘子洋攥紧了拳头,听见老头哎哟了一声,估计是被推了。他想出去,又怕打草惊蛇——洋火盒还在他手里,要是被搜走,老徐的事怕是查不清了。
好在没一会儿,那俩黑夹克骂骂咧咧地走了:“妈的,白跑一趟。去罐头厂那边瞅瞅!”
刘子洋等脚步声远了,才从窄巷钻出来。老头正蹲在地上捡剪刀,胳膊肘擦破了,渗着血。“大爷,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头摆摆手,脸还白着,“那俩是‘熵’的人吧?前阵子就来胡同里晃过,问老徐的下落。”
刘子洋点头——除了熵组织,没谁这么阴魂不散。“我去罐头厂瞅瞅。”
“别去!”老头拽住他,“那厂子邪性得很!去年有个小孩进去掏鸟窝,出来就发烧,说见着‘铁疙瘩’动了,胡话连篇的。”
“不去咋找老徐?”刘子洋掰开他的手,“您放心,我小心着。对了,这洋火盒里是啥?”
他打开盒盖,里面没洋火,就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张手绘的图纸,画着个圆乎乎的东西,旁边标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发声器,三零件”。
“发声器?”刘子洋没看懂,“老徐画这干啥?”
“说不定是他在罐头厂拾着的。”老头凑过来看了看,“老徐识几个字,平时爱捡些稀奇零件,说攒着能卖钱。”
刘子洋把图纸折好揣起来:“我走了,您锁好门别出来。”
出了鸦雀胡同,往罐头厂走得穿过三条街。那厂子在城郊,早就废了,铁大门锈得合不上,门柱上“红星罐头厂”的字掉了一半,只剩“星罐头”仨字,看着挺滑稽。
刘子洋从大门缝钻进去,里面长着半人高的草,风一吹“沙沙”响,比鸦雀胡同还瘆人。厂房是红砖砌的,窗户玻璃全碎了,黑洞洞的像瞎眼,墙根堆着些破罐头盒,锈得跟土一个色。
他照着图纸上的样子,往厂房深处走。走到最里面的仓库,门是虚掩的,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铁锈味扑过来,呛得他直皱眉。
仓库里堆着些破木箱,上面印着“水果罐头”的字样,大多都塌了。刘子洋用脚踢开个木箱,里面是空的,只有层烂纸。正想往别处瞅,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低头一看,是根电线,连着个铁箱子,半埋在草里。
他蹲下来扒开草,铁箱子上有个小缺口,跟图纸上“发声器”的形状对上了。箱子没锁,掀开盖,里面果然有个圆乎乎的金属疙瘩,连着几根线,上面少了三个零件,正好跟图纸上“三零件”的标注对得上。
“找着了。”刘子洋刚想把金属疙瘩拿出来,就听见仓库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刚才好像看着有影子钻进来了。”
是那俩黑夹克!刘子洋赶紧把铁箱子盖好,往木箱后面躲。
俩黑夹克走进来,手里都拿着钢管,往四处瞅。“老大,你说老徐是不是把零件藏这儿了?”
“肯定是,”被称作“老大”的黑夹克踢了踢铁箱子,“熵大人说了,那发声器少了仨零件就启动不了,老徐肯定是拆了藏起来了。给我仔细搜!”
刘子洋心里骂了句——原来这发声器是熵组织的东西,老徐拆了零件,是怕他们启动。
俩黑夹克搜得挺仔细,脚踢得草“哗啦”响。刘子洋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碰掉了个罐头盒,“哐当”一声滚在地上。
“谁在那儿?”黑夹克老大举着钢管就冲过来。
刘子洋没躲,抄起旁边的破木箱就砸过去。木箱砸在黑夹克老大的腿上,他踉跄了一下。另一个黑夹克举着钢管砸过来,刘子洋往旁边一闪,钢管砸在木箱上,“咔嚓”一声断了。
他趁机一拳砸在黑夹克的脸上,打得他鼻子流血。黑夹克老大从后面扑过来,抱住他的腰,把他往地上按。刘子洋后脑勺磕在罐头盒上,疼得眼冒金星,伸手往兜里摸——摸出个东西就往后捅,是那把带花的剪刀。
黑夹克老大“嗷”地叫了一声,松开了手。刘子洋翻身起来,看见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正往下淌。
“妈的!给我弄死他!”黑夹克老大捂着胳膊骂。
俩黑夹克都红了眼,扑上来就打。刘子洋没敢恋战,往仓库外跑。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仓库顶上掉下来块砖,正好砸在追上来的黑夹克脚上,他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是老头!他正蹲在仓库顶上,手里还攥着块砖,冲刘子洋喊:“快跑!我拦着他们!”
“您快下来!”刘子洋急了。
“别管我!”老头又扔了块砖,砸在黑夹克老大的背上,“零件在老徐床板底下!”
刘子洋没再犹豫,转身往厂外跑。身后传来老头的惨叫声,还有黑夹克的骂声,他攥紧了拳头,眼泪差点掉下来——这老头,明明怕得要命,还敢跟过来。
跑出罐头厂,他没敢回鸦雀胡同,直接往老徐家里跑。老徐家在另一头的棚户区,一间小平房,门口挂着个破布帘。
他掀开布帘进去,屋里挺暗,一个老太太正坐在炕沿上缝补衣裳,看见他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是老徐的朋友,”刘子洋往炕边凑了凑,“他让我来拿点东西。”
“老徐?”老太太眼圈红了,“他都三天没回来了……你知道他在哪儿不?”
刘子洋没敢说实话,“他没事,就是出趟远门,让我来拿床板底下的东西。”
老太太点点头,往床底下指了指。刘子洋挪开床板,下面有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三个金属零件,跟图纸上的对上了。
“老徐走前说,要是有人来拿这个,就把这个也给他。”老太太从枕头底下掏出个信封,递给他。
信封里是张照片,拍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罐头厂仓库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照片背面写着行字:“熵的‘先生’,盯紧他”。
“先生?”刘子洋皱了皱眉——没听说熵组织里有这号人。
“老徐说这是他在罐头厂拍的,”老太太抹了抹眼泪,“那天他回来就慌得很,说看见这人往仓库里搬箱子,还听见里面‘嗡嗡’响,像虫子叫。”
刘子洋把零件和照片揣好,又给了老太太点钱,让她别担心,才往棚户区外走。走到路口,看见辆黑色轿车停在那儿,跟上次在鸦雀胡同外看见的不是一辆,但看着也挺可疑。他没敢直接过去,绕到后面的窄巷,往罐头厂的方向瞅——那边冒起了黑烟,不知道是咋了。
他心里揪得慌,想去看看老头咋样了,又怕撞上黑夹克。正犹豫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下,接了。
“刘子洋是吧?”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挺温和,“别找了,磨剪子的老头在我这儿,挺安全。”
“你是谁?”刘子洋攥紧了手机。
“你可以叫我‘先生’。”男人笑了笑,“就是你照片上拍的那个人。我知道你拿了零件,也知道你想查老徐的事。咱们做个交易吧——你把零件给我,我放了老头,再告诉你老徐的下落。”
刘子洋心里一沉——果然是他。“我凭啥信你?”
“你没得选。”先生的声音依旧温和,“现在来罐头厂仓库,一个人来。别耍花样,不然你就只能给老头收尸了。”
电话挂了。刘子洋站在窄巷里,手里攥着手机,指节都白了。他知道这是陷阱,但他不能不管老头。
往罐头厂走时,他把零件藏在了路边的砖缝里——不能真把零件给他们。到了罐头厂,仓库门口围着几个穿黑夹克的人,老头被绑在旁边的柱子上,脸上有几道血印,但看着没大碍。
“你来了。”先生站在仓库门口,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跟照片上一样,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零件呢?”先生指了指他的兜。
“先放了他。”刘子洋往老头那边瞅了瞅。
“放了他可以,”先生打了个响指,旁边的黑夹克解开了绳子,“但你得把零件给我。”
老头踉跄着跑到刘子洋身边,“小伙子,别给他!那是老徐用命换来的!”
“没事。”刘子洋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先生那边走了两步,“零件在我身上,但你得先告诉我老徐在哪儿。”
“老徐?”先生笑了笑,“他啊,在仓库里呢。你自己进去看。”
刘子洋往仓库里瞅了瞅,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他刚想往里走,先生突然从身后掏出把枪,指着他的脑袋:“别耍花样了,我知道你没带零件。搜他!”
旁边的黑夹克扑上来,把刘子洋按在地上,翻了半天没找到零件,骂了句:“老大,没有!”
“我就知道你不老实。”先生蹲下来,用枪指着他的脸,“说吧,零件藏哪儿了?不然我现在就崩了他。”他指了指老头。
刘子洋咬了咬牙——他没想到这“先生”这么狠。“我说,零件藏在厂门口的砖缝里,第三个砖缝。”
先生往黑夹克那边使了个眼色,两个黑夹克跑了出去。“你挺聪明,”先生收起枪,“可惜太犟了。熵组织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你们到底想干啥?”刘子洋瞪着他,“那发声器是啥?”
“等你把零件交出来,就告诉你。”先生站起身,往仓库里走,“进来等吧。”
刘子洋被黑夹克推着进了仓库。仓库里比刚才还乱,地上多了个麻袋,鼓鼓的,看着像装着个人。
“那是老徐?”刘子洋问。
先生没说话,从平板电脑上调出张图纸,是发声器的全图。“这发声器,能发出一种特殊的声波,能让附近的电子设备失灵。我们本来想把它装在鸦雀胡同,干扰那边的信号,没想到被老徐拆了。”
“你们要干扰信号干啥?”
“不该问的别问。”先生瞥了他一眼,“等零件拿回来,装好了发声器,你们就没用了。”
刘子洋心里咯噔一下——他想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枪声,还有黑夹克的惨叫声。先生愣了一下,往外面瞅:“咋回事?”
仓库门被踹开了,冲进来几个穿警服的人,举着枪:“警察!都不许动!”
先生脸色一白,转身就往仓库后面跑。黑夹克们慌了神,有的往桌子底下钻,有的往门口冲,被警察一下子按住了。
刘子洋赶紧解开老头的绳子,“您咋报的警?”
“我刚才趁他们不注意,给胡同口的片儿警打了电话。”老头拍了拍胸口,“片儿警说早就觉得这罐头厂不对劲,一直没抓着把柄。”
警察在仓库里搜了搜,从麻袋里把老徐拉了出来——他被绑着,嘴里塞着布,但还活着。
“谢谢啊小伙子。”老徐被松了绑,握着刘子洋的手,眼泪都下来了。
先生没跑掉,被警察堵在仓库后面的通风口,正想往里钻,被拽了出来。
“铐上!”警察把先生按在地上,给他戴手铐。
先生看着刘子洋,突然笑了:“你以为这就完了?熵组织的人无处不在,你等着。”
刘子洋没理他——他知道这没完,但至少这次没让熵组织得逞。
警察录完口供,把先生和黑夹克都带走了,老徐也被送去医院检查。刘子洋把藏在砖缝里的零件拿出来,交给了警察:“这是证物。”
“辛苦你了。”带头的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事随时联系。”
刘子洋点点头,跟老头告了别,往市区走。路过鸦雀胡同时,看见老头正在收拾磨剪子的摊子,旁边围了几个邻居,问东问西的。
“没事了没事了,警察来了,坏人被抓走了。”老头笑着摆手,脸上的血印还没消,看着却挺精神。
刘子洋没进去打招呼,就在胡同口站了会儿,往摊子上瞅了瞅——那把带花的剪刀被擦得锃亮,摆在木板上,挺显眼。
他转身往公交站走。天快黑了,胡同里亮起了灯,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落在地上,像撒了层金粉。
手里的旧洋火盒还在,铁皮凉飕飕的。他打开盒盖,看着里面的图纸,突然觉得这小盒子挺沉——装着老徐的胆子,装着老头的仗义,也装着熵组织的猫腻。
公交来了,他上了车。车里人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座坐下,看着窗外的街景。路灯亮了,一排一排的,像串起来的珠子。
他知道熵组织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先生”只是小喽啰,后面肯定还有大鱼。但他不怕——就像这鸦雀胡同,看着窄,走着挤,可只要往前走,总能走出去。
至于下次熵组织会在哪儿冒出来,会搞出啥新花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再收到一张纸条,或者再看见个奇怪的洋火盒,他还会往胡同里钻——有些事,总得有人管。
车到站了,他下了车。往住处走时,路过个小卖部,进去买了瓶水。付钱时,看见柜台上摆着盒“牡丹”牌洋火,跟他手里的旧盒子一个样。
“多少钱?”他指着洋火问。
“一块。”老板递给他。
他付了钱,把新洋火揣进兜里,旧洋火盒也没扔——留着吧,说不定下次还能用上。
夜风吹过来,有点凉。他拉了拉衣领,往住处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没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