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高级单人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时刻提醒着林峰,他已经自由。
肋骨处传来的钝痛随着呼吸连绵不绝,医生诊断是轻微骨裂,不算大事。
他闭着眼,意识却并未休息,而是潜入一片由0和1构成的浩瀚星海。
【智能义肢与外骨骼技术全套资料】
庞杂的数据流冲刷着他的认知。
从生物电信号的捕捉与解析,到超高强度复合材料的分子式,再到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人机协同算法……
这些至少领先当前世界二十年的技术,是一座未经开采的巨大金矿。
他很清楚,祁同伟这座靠山,能解一时之困,能让王浩之流付出代价。
但外力终究是外力。
想在这个世界真正立足,甚至逆转自己和祁同伟既定的悲剧命运,必须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项技术,就是他的根。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一道缝。
光明分局局长程度,他微微弓着背,将身后的人恭敬地请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深色便装,一件普通的夹克衫,却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祁同伟。
他没有径直走向病床,而是在门口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穿过几米的空间,落在林峰身上。
只一眼,祁同伟那挺拔的身形就出现一瞬的凝滞。
病床上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嘴角挂着淤青,囚服被换成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单薄。
可那双眼睛,即便在闭着的时候,眉宇间也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劲。
这张脸的轮廓,猛地撬开祁同伟记忆的铁锁。
二十多年前,那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黑瘦沉默,却总把脊梁挺得笔直的庄稼汉的影子,与眼前这张年轻的脸,缓缓重叠。
德顺叔……
那个连夜摸黑走几十里山路,把一沓被汗水濡湿、还带着滚烫体温的钱塞进他手里的老人。
那份恩情,是他祁同伟从烂泥地里爬出来时,踩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是他后来“胜天半子”的起点!
而现在,恩人的孙子,就在他祁同伟管辖的汉东省,被人打断肋骨,像垃圾一样丢进拘留所!
一股无声的、比在办公室里更为猛烈的怒火,从他心脏最深处烧起。
这不是打脸。
这是在刨他的根!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向病床。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让跟在身后的程度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程度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远房亲戚……至于吗?
厅长亲自从省厅赶到市医院,还动真火……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天大秘密?
祁同伟在病床边站定,视线从林峰苍白的脸上,滑到他胸口那片因肋骨伤势而微微起伏的病服上。
“小峰,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平静。
可正是这种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平静,让一旁的程度感觉自己的后脖颈正抵着一块冰。
林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祁叔叔,我没事,小伤。”
他这副强撑着不想添麻烦的懂事模样,让祁同伟眼神深处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
祁同伟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躺好。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程度。
“程度。”
“厅……厅长!我在!”程度猛地站直,双脚后跟下意识地并拢。
“这就是你管的好地盘?”祁同伟的声音依旧平淡,“这就是你跟我保证的‘特殊照顾’?”
程度的衬衫瞬间被冷汗彻底打湿。
他以为祁同伟只是在敲打他办事不力,连忙表态补救。
“厅长!是我的失职!我御下不严!我……我向您做深刻检讨!我马上回去就成立专案组,把所有涉案人员,不管背后是谁,一律停职!从严从重处理!绝不姑息!”
他语速极快。
祁同伟听完。
“处理?”他反问一句,然后转过头,拉过一把椅子,在林峰的病床边坐下。
这个动作,让程度的心彻底沉下去。
祁同伟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
“二十多年前,我考上汉东大学,是我们那个山沟沟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
他的声音很沉。
“可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爹妈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当时已经准备认命,把录取通知书塞进箱子底,打算跟着村里人去挖煤。”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程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在擂鼓。
林峰也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出声,但他的眼神却在细微地变化。
他从祁同伟的侧脸,看到了一个顶级政客面具之下,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最柔软也最坚硬的东西。
祁同伟继续说道:“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爷爷,林德顺,一个跟我家不住一个村,论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听说这件事。”
“他连夜走几十里山路,天快亮的时候,浑身是泥地站在我家门口。那双自己做的布鞋,鞋底磨穿,脚指头都露在外面,还带着血。”
说到这里,祁同伟的声音停顿一下。
他突然转过头,视线直直地落在程度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上。
仅仅是看一眼。
程度却感觉那道目光像两根烧红的钢针,刺得他双脚发软,恨不得立刻把这双鞋藏起来。
祁同伟收回目光,继续说:“他从那件破褂子的最里层,掏半天,掏出一沓钱。那钱被汗浸透,又被体温捂得发软。”
“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皱皱巴巴。他蹲在地上,就着晨光,小心翼翼地一张张展平,凑整整十块钱,塞到我手里。”
十块钱!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程度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毫无血色的死灰。
他终于……串联起一切。
那个年代农村的十块钱!
那是一个家庭几个月的嚼用!是活命钱!
这不是普通的人情,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
这是救命的恩情!
是再造之恩!
祁同伟终于再次转过头,视线死死盯住程度。
“德顺叔当时就跟我说一句话,‘同伟,到了大学,可得给咱们这些泥腿子争口气’。”
“程度,你现在告诉我,没有这十块钱,有今天的我祁同伟吗?”
“我祁同伟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认,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这份恩情,我不敢忘,也不能忘!”
“你动的,不是我的亲戚!”
“你动的是我祁同伟的根!!”
“哐当!”
程度再也撑不住,身体向后踉跄,撞倒旁边的输液架,金属架子和玻璃瓶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巨响。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官场敲打,不是权力施压。
这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男人,对自己信仰的根基,最不容触犯的扞卫!
谁碰,谁死!
“厅长……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混合着恐惧的颤抖。
祁同伟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再分给他。
他重新看向林峰,脸上的冰霜在瞬间融化,换上长辈的温和与愧疚。
“小峰,你受委屈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一字一句地承诺:
“后续的事情,交给我。在汉东这片地方,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给你一个交待。”
林峰看着他,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谢谢,只是平静地回道:“我相信祁叔叔。”
这句“相信”,比任何感激的话都更有分量。
祁同伟欣慰地点点头。
“程度,你现在去办三件事。”
他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威严。
“第一,把那个叫王浩的,还有他那个爹,我不管他叫王天还是王帝,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带到分局!”
“第二,所有经手这个案子的,从接警的,到做笔录的,再到签字批准拘留的,一个不落,全部就地控制!隔离审查!谁敢走漏半点风声,罪加一等!”
程度连连点头如捣蒜:“是!是!厅长!我马上去办!我立刻就去办!”
祁同伟站起身,吐出最后一句话。
“第三,把那个叫彪哥的,还有他的两个跟班,给我从拘留所里提出来。”
祁同伟接着道。
“林峰断了一根肋骨,我就要他断十根。林峰流多少血,我就要他们翻倍地流回来。你,亲自去办。办不好……”
“你就自己把这身警服扒掉,进去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