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被放回口袋。
一套动作做完，前后不过三秒。
王德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干脆利落的动作，比任何拒绝的话语都来得更决绝，更彻底。
林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高小琴是祁同伟抛出的棋子，也是一个变量。
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在这种牌局里，任何多余的接触，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祁同伟最后那句“人才引进”，才是真正埋下的钉子。
……
第二天，天刚透出鱼肚白。
光明科创园404室。
“咚、咚、咚。”
沉重而有节奏的敲门声，让睡在行军床上的王德发一个激灵坐起来。
他顶着一头乱发，迷迷糊糊地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深色夹克，神情肃穆，像两座山。
“你们……找谁？”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直接从怀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展开。
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国徽。
“省纪委，周建国。”
他旁边的年轻人也亮出证件。
“省审计厅，孙宇。”
“根据省委指示，成立‘星宇科技项目专项监管小组’，从今天起，对星宇科技所有财务、经营活动进行全程监督。我们是首批进驻人员。”
王德发脑子“嗡”的一声，瞌睡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监管小组？
昨天刚谈完，今天人就到了？！
林峰从里间走出来，他已经穿戴整齐，神色平静。
“欢迎周组长，孙同志。”他伸出手，“我们全力配合工作。”
“林总，公司注册文件、银行账户信息、办公室租赁合同、目前所有的账目，拿出来。”
他又指了指墙角。
“我们需要一间临时办公室。”
王德发下意识地开口：“我们……我们就这一间……”
“那就挤一挤。”周建国的话不容反驳。
接下来的半天，对王德发而言，是地狱。
周建国和孙宇在角落那张唯一的桌子旁坐下，那张桌子瞬间变成审判席。
“办公室租赁合同，为什么没去房管局备案？”
“公司账户昨天开的？五十亿启动资金，什么时候到账？”
“这三台电脑，采购清单和发票。”
王德发被问得满头大汗，在刚买的二手文件柜里手忙脚乱地翻找。
“发票……发票在这……那个……清单没有，我们就在电脑城随便配的……”
审计厅的孙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采购流程不规范，无询价、比价环节，存在资金滥用风险。”
王德发快哭了。
“大哥，我们公司就俩人，跟谁询价去啊……”
“周组长，孙同志。”林峰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放在他们面前，“公司刚起步，很多地方确实乱，我们马上改。这是我们草拟的财务规定，您二位给指导指导。”
周建国拿起那几页纸，目光扫过标题，就把它放在一边。
“规定是给人看的。我们的职责，是确保省里的每一分钱，都落到实处。”他抬眼看着林峰，“林总，希望你明白。”
同一时间，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金亮将一份简报悄无声息地放在李达康桌上。
“书记，省纪委和审计厅的人，已经进驻星宇科技。”
李达康正在批文件的笔，停在半空。
他没作声，只是拿过那份简报，视线落在“专项监管小组”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过了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
好啊。
祁同伟，真是好手段！
这是怕我李达康在钱上卡他脖子，直接派纪委和审计当“监军”！
他把我李达康当成什么人了？
账都算不明白的蠢货吗？
金亮在一旁低声补充：“听说……他们刚去半天，就查出星宇科技的采购流程一塌糊涂，完全就是个草台班子。”
他本以为李达康会借题发挥。
谁知，李达康只是将简报扔回桌上。
“一塌糊涂才对。草台班子，才需要人管。”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省里既然愿意派人去当这个‘管家’，那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市里，就做好后勤。通知财政，把该给的钱，一分不少，立刻打过去！”
金亮愣在原地。
书记这反应……
李达康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快意。
他现在，就想坐在山顶上，看祁同伟派下去的“专业团队”，怎么跟林峰那个“绝世天才”唱这出对手戏。
你想搞星辰大海？
好啊。先学会怎么写一张合规的报销单吧。
下午，404办公室。
王德发已经彻底蔫了，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两尊神像，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峰却在这种高压下，整理好一份文件。
他走到正在逐字逐句审查电脑采购发票的周建国面前。
“周组长，这是我们第一批急需采购的核心设备清单和预算，请您审核。”
周建国放下发票，接过那份文件。
他的视线刚落在纸上，那张从进门起就没变过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清单上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像一块石头。
“荷兰ASmL公司，EUV光刻机，预订金……”
“美国cray公司，‘沙斯塔’超级计算机集群，基础配置……”
“德国pfeiffer公司，真空分子泵及配套真空沉积系统……”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戳在文件最下方的那个总价上。
那个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
“初步预算……十亿人民币？”
周建国缓缓抬起头，死死地钉在林峰脸上。
“林总，你是在开玩笑吗？”
旁边的孙宇也凑过来看，他握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十个亿！
这只是第一批！
“周组长，这不是玩笑。”林峰解释道，
“光刻机是芯片的根，我们虽然买不到整机，但这笔订金是拿到下一代产品研发序列的敲门砖。超算是我们算法迭代的发动机，没有它，一切都是空谈。真空设备，是制造高精度部件的必备环境……”
他将每一项设备的作用、国际行情、甚至不同供应商的优劣，都讲得条理分明，专业到让审计专家孙宇都插不上一句话。
周建国的脸色缓和了些，但立场没有丝毫动摇。
“你的专业性，我认可。但是，程序就是程序。”
他的手指敲了敲那份清单。
“如此高额的、涉及境外高精尖设备的采购，必须严格按照《政府采购法》和国际招标流程来。”
“我们需要向全球发布招标公告，组织专家评审，对供应商的技术、报价、售后进行综合评估，最后才能确定中标单位。整个流程，快的话，一年半。”
“什么？！”一直憋着的王德发猛地跳起来。
“招标？评估？等你们这套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透了！我们是在跟时间赛跑！技术一天一个样，等个一年半载，我们手里的东西就成一堆废铁了！”
“王德发！”林峰喝止他。
他转向周建国，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周组长，他不懂规矩，您别往心里去。”
随即，他换上一副诚恳求教的表情。
“周组长，我明白程序的重要性，绝对拥护。只是……我对这方面确实不熟，两眼一抹黑。”
林峰用不经意的口吻，轻声问道：
“我们汉东省，以前有过通过国际公开招标，成功采购这类尖端半导体设备的经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