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名单，七个人。
每一个，都曾是各自领域的顶梁柱，声名赫赫。
每一个，如今也都处境尴尬，被死死压在谷底，怀才不遇。
他们就像一群被拔了牙、锁了爪的老虎，在各自的笼子里，眼睁睁看着时光流逝，锈蚀筋骨。
“林峰……你……你这是在干嘛？”
王德发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几乎要站不住。他指着屏幕上那一个个如雷贯耳又无比扎眼的名字，脸色煞白。
“你这是在组建‘复仇者联盟’吗？这些人……这里面任何一个，都是烫手的山芋，谁敢碰，谁就要被烫掉一层皮！谁敢用啊？”
“我敢。”
林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他没有理会几乎要瘫软下去的王德发，将文档保存，指尖在回车键上轻轻一敲，邮件发送成功。
“他们不是烫手山芋，”林峰关掉邮箱，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的脸，“他们是火种。被灰烬掩埋了太久，只需要一阵风，就能重新烧起来。”
而他林峰，就要做那个煽风点火的人。
……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指间夹着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他看着秘书白锦刚刚打印出来的那份名单，一言不发。
“陈清泉……吴刚……张毅……”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夹着烟的手指就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一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些人，他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或者听过他们那些“硬骨头”的传闻。
“厅长，这份名单……引进难度非常大。”白锦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陈清泉教授当年得罪的那位领导，虽然已经调离本省，但当年提拔起来的人还在关键位置上。至于吴刚和张毅，更是直接牵扯到厅局级单位内部的人事矛盾和脸面问题。想把他们从原单位调出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应。
他将那份名单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重重靠在宽大的椅背里。许久，他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陈清泉”那个名字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随即，一丝笑意在他嘴角浮现。
这个小峰，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没有选择那些根正苗红、听话好用的所谓人才，他选择的，恰恰是这些被体制彻底边缘化，甚至打入另册的“废子”。
可正是这些“废子”，风骨最硬，心思最纯。
他们不认人情，不拜码头，只认技术。一旦给他们一个能施展抱负的舞台，他们唯一的效忠对象，就是这个舞台本身，和那个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年轻人。
这一手，釜底抽薪，何其毒辣，又何其漂亮！
“阻力大？”祁同伟将笔放下，烟灰因这个动作而簌簌落下。他抬起头，看着白锦。
“那就让阻力，变得不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亲自去一趟省委组织部，再去一趟省教育厅。就说是我说的，也是高书记的意思。”
“为‘星宇科技’这个项目，开辟人才引进的绿色通道。名单上的这些人，不管他现在是什么单位，什么级别，什么身份，我们都要。”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谁敢在这件事上推三阻四，设置障碍，谁就是汉东科技发展的绊脚石，就是和全省人民的未来作对！”
“我倒要看看，在汉东这片地界上，谁敢担这个责任！”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你说什么？祁同伟亲自出面，为林峰那份名单上的人开绿色通道？他还把高书记抬出来了？！”
李达康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死死盯着金亮，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是……是的，书记。”金亮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汇报，“省组织部那边连夜就开了协调会，我听说……汉东大学那边，已经接到了通知，陈清泉教授的人事关系，随时可以转出。”
“咣当！”
李达康面前那只厚重的陶瓷茶杯，被他一把扫到地上，摔得粉碎。茶叶和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完全无法理解祁同伟的这步棋。
资敌！这是赤裸裸的资敌！
他李达康给林峰钱，给地，那是为了把项目和政绩留在京州，是捏着鼻子认了。可祁同伟在干什么？
他居然在帮林峰招募一批最难管、最不听话、个个都得罪过上级领导的“刺头”！这不是在给那个本就不受控制的独立王国，添砖加瓦，送兵送将吗？
他图什么？
就为了在高书记面前作秀？表现他所谓的“魄力”和“对人才的重视”？
“书记，我还打听到……”金亮的声音越发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名单上的陈清泉教授，我……我私下托人联系了一下，想劝劝他，就留在汉大，市里可以出面，支持他的项目……”
“他怎么说？”李达康立刻追问。
“他……他根本不见我派去的人。”金亮满脸的难堪，几乎不敢抬头，“只托人带回一句话……”
“说什么？”
“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金亮说完这句，又补充了一句更扎心的话。
“他还说……要去看看，那个年轻人说的‘星辰大海’，到底是什么样。”
李达康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燕雀？谁是燕雀？
他李达康，堂堂京州市委书记，汉东的改革闯将，在一个被他拒绝过的老教授眼里，竟然成了目光短浅的燕雀？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一个被祁同伟，被那个叫林峰的年轻人，联手按在地上，肆意戏耍的小丑。
……
光明科创园，404室。
林峰正在打电话，邀请名单上的第一个人。
“陈教授您好，我是星宇科技的林峰。”
“我知道你，年轻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火气，“省里为了调我的档案，差点把我们学校的屋顶给掀了。说吧，找我这个坐了十年冷板凳的废人，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林峰的语气很平静，“就是想请您过来坐坐，看一样东西。”
“看东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年轻人，我这辈子，看过的项目计划书、画出来的大饼，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如果是想拿个ppt来糊弄我，那就免了，我老头子没那个胃口，也没那个时间。”
“不是ppt，是代码，是正在运行的模型。”林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来了，就知道了。”
半小时后，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老人，出现在404室门口。
他就是陈清泉。
他锐利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这个堪称简陋的“办公室”，又在角落里那两个正襟危坐的纪委干部身上停顿了一秒，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阵仗不小嘛。说吧，给我看什么神迹？”
林峰没有多言，只是对王德发偏了下头。王德发立刻让开位置，露出了后面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不是什么酷炫的界面，只是一行行不断高速跳动、刷新的字符流，以及旁边一个正在实时演化的三维神经网络结构模型。
陈清泉一开始只是背着手，随意地瞥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
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前倾，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骤然亮得吓人。
他几步冲到屏幕前，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王德发，双手死死撑在桌子上，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去。他死死地盯着那些他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组合得无比陌生的算法符号和数据结构。
“这……这是‘突触权重动态调整’的实时模拟？不对……这……这个‘赫布学习’的算法被彻底重构了？我的天……”
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几十年，突然看到绿洲的旅人，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王德发在旁边被推得一个踉跄，完全不明白这个老教授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许久，陈清泉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通红地死死锁住林峰。
“林总……我教了一辈子书，带了那么多学生，自问见识过不少所谓的天才。”
老教授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他想抬手指向屏幕，但那只手抖得根本不听使唤，几次抬起又放下。
“可你这东西……这东西它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它能改写历史！它能……”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林峰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告诉我！”陈清泉嘶吼着，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