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一号会议室的门，厚重，肃穆。
这条走廊，祁同伟走了无数遍，每一次都是来向某位领导汇报工作，脚步总是带着下属的恭谨。
今天不同。
他跟在沙瑞金身后，不快不慢，一步之遥。
会议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里面透出压抑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
沙瑞金没有让秘书通报，也没有片刻停留，伸手，直接推开那扇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坐着汉东省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此刻，所有的头颅，都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沙瑞金走了进去，步伐平稳。
祁同伟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去。
就是这一步，他跨过门槛，也跨过了某种无形的界线。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秒有些奇妙。
高育良坐在沙瑞金的左手边，手里握着一支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停住了。
他看着走进来的祁同伟，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就这么跟在新任省委书记的身后，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出现在这个房间。
那不是汇报工作的姿态，更不是列席旁听的姿态。
那是一种……宣示。
高育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往下沉一下。
另一侧，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双手抱着臂膀，靠在椅背上。
在门开的刹那，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可当他看到祁同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时，整个身体都绷紧。
他放在桌上的那个保温杯，因为桌子的轻微震动，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嗡”响。
怒火，从他的胸腔里升起。
他看懂了。
这是示威。
祁同伟在向他示威，沙瑞金在用祁同伟向他示威。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视线在沙瑞金和祁同伟之间来回扫了一遍，然后便垂下头，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
“同志们，深夜把大家叫来，开个紧急常委会。”
沙瑞金走到主位坐下，他的开场白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他没解释祁同伟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甚至没有看祁同伟一眼。
他只是自顾自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然后抬头，环视全场。
“今天，我们汉东省发生了一件大事。”
“京州光明区，星宇集团的超级工厂项目，遭到了上百名不明身份人员的暴力冲击，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李达康的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
高育良的呼吸也放缓了。
“星宇集团，同志们都不陌生。林峰这个年轻人，是我们汉东自己的麒麟儿。他研发的殖装技术，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沙瑞金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泛美集团与星宇集团正式签署协议，斥资五百亿美金，购买‘凤凰’殖装的贴牌授权。”
“五百亿。”
“美金。”
沙瑞金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就连呼吸声都消失。
五百亿美金！
这个数字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他们知道星宇集团厉害，知道林峰的项目是重点工程，但谁也没想到，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
这不再是一个企业的成败，这是整个汉东省的经济命脉！
“现在，我只问一个问题。”
沙瑞金的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
“五百亿美金的投资，汉东省有史以来最大的项目，如果因为几个地痞流氓的胡闹，就这么黄了。”
“这个责任，在座的，谁来承担？”
“李达康同志，你来承担吗？”
沙瑞金直接点名。
李达康的身体一震，他想站起来，想反驳，想说这是两码事。
可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承担？
他拿什么承担？
拿整个京州的Gdp去承担吗？
他承担不起。
“高育良同志，你来承担？”
沙瑞金的视线又转向高育良。
高育良艰难地开口：“书记，这件事的性质，确实非常严重……”
他的话，软弱无力。
沙瑞金没有再问下去。
他直起身，靠回椅背，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报告。
“祁同伟同志，作为一线处置这起恶性事件的公安厅长，连夜给我写一份紧急建议。”
他把报告拿在手里，却没有读。
“同伟同志，你把报告发给各位常委同志，都看一看。”
“是。”
祁同伟应了一声，从沙瑞金手里接过那叠文件。
他站直身体，迈开脚步，走向那张象征着汉东权力之巅的椭圆形会议桌。
他先走到李达康面前。
李达康死死地盯着他，那是一种想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
祁同伟没有回避，将文件轻轻放在李达康面前的桌面上。
然后是省长，是组织部长……
最后，他走到高育良的面前。
高育良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祁同伟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在老师的手边。
他能感觉到，高育良握着笔的手，指节绷得死紧。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祁同伟沉稳的脚步声，和纸张落在桌面上的轻微声响。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碾压。
一个公安厅长，亲手将一份文件，递到每一个省委常委的手里。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审视，被评判的下属。
在这一刻，他是新任省委书记意志的延伸。
“都看完了吧。”
沙瑞金等了几分钟，才再次开口。
“对于这份‘在全省范围内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的建议，大家有什么看法？”
高育良翻着那份报告，当他看到“将欧阳瑞案办成全省扫黑第一案”的字样时，他的手指停住。
他终于明白，祁同伟不是在投靠，而是在宣战。
向所有人宣战。
“我同意。”
第一个表态的，是刘省长。
这个项目如果成功落地，这个政绩就是他退休前的最好的体面。
“我同意。”组织部长也表了态。
沙瑞金要立威，要整顿吏治，这符合他的工作方向。
李达康沉默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高育良也沉默着，他在计算着得失。
“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沙瑞金一锤定音。
“我提议，立刻成立汉东省‘扫黑除恶专项行动领导小组’，统筹全省的行动。”
“组长，就由祁同伟同志担任。”
这句话，比“五百亿美金”更具爆炸性。
一个公安厅长，一个非省委常委，直接担任省级专项行动小组的组长！
这是破格，是前所未有的信任，是赐予他一把真正的尚方宝剑！
高育良抬起头，他看着沙瑞金，又看看祁同伟。
他的学生，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变成一把不属于他的刀。
“为了保证行动的公平公正，做到程序合法，有效监督。”
沙瑞金继续说，不给任何人反应和反驳的时间。
“我再提议，由省检察院的侯亮平同志，担任小组的副组长。”
又是一步妙棋。
用一个以正直闻名的检察官来做副手，堵住所有可能出现的程序攻击。
“各位，还有意见吗？”
沙瑞金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全场。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他想反对，可是，他不能。
他一旦开口，就是和五百亿美金过不去，就是和省委书记的决定过不去，就是把自己放在“黑恶势力保护伞”的位置上。
他只能忍。
把这口血，混着牙，咽下去。
“没有意见，那就散会。”
沙瑞金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站起来。
李达康没有立刻走，他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动作很慢。
高育良也没有动。
当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李达康终于站起身，他经过高育良身边时，脚步停顿一下。
两个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视。
最终，李达康迈开脚步，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祁同伟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才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收好。
他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但他没有感觉到半分喜悦，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和一种踩在刀尖上的清醒。
他走出了会议室，空旷的走廊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一眼屏幕。
上面跳动着两个字。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