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州的使团离开蓟城后,萧昱并未沉浸在四方来朝的虚华之中,而是与白昭月、江澈等人投入了更为繁剧的国务之中。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稳定人心、巩固根基乃是当务之急。而确立中宫,母仪天下,无疑是稳定朝野、昭示新朝气象至关重要的一步。
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很快到来。这一日,蓟城内外旌旗招展,钟鼓齐鸣,比之萧昱登基那日亦不遑多让。通往皇宫的御道两旁,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他们不仅想一睹新帝风采,更想亲眼见证那位传说中“凤鸣西北”、“圣火疗疾”的圣凰皇后。
太极殿前,百官依品阶肃立,庄严肃穆。萧昱身着十二章纹衮冕,立于丹陛之巅,目光沉静,俯瞰众生。在礼官悠长的唱喏声中,宫门缓缓洞开。
白昭月出现了。
她并未穿着极致繁复夸张的凤冠霞帔,而是选择了一身更为典雅庄重的玄纁色深衣礼裙,裙裾上用金线缂丝出展翅翱翔的凤凰图案,随着她的步伐,流光溢彩,仿佛随时会破空而去。头戴的凤冠虽也华贵,却摒弃了过多的珠翠累赘,正中一枚赤金衔珠凤凰,凤口垂下的明珠恰好映在她光洁的额间,与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交相辉映。她步履从容,仪态万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不是权力的威压,而是一种源自内在的、令人心折的安宁与力量。
她一步步走上丹陛,走向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身旁。阳光洒在她身上,玄纁色礼服上的金凤恍若活了过来,人群中隐隐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叹与低泣,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圣凰娘娘万岁”,旋即引发山呼海啸般的回响。
萧昱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与坚定已了然于胸。
“咨尔白氏,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祥钟华胄,慈着璇宫……允赖母仪之范,以协坤元之德……兹承天命,册封为后,母仪天下,与朕同休。钦此!”
礼部尚书宣读册文的声音洪亮而庄重,响彻在太极殿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白昭月依礼下拜,声音清越而坚定:“臣妾白昭月,谨遵陛下旨意,定当克尽厥职,辅佐陛下,母仪万方。”
当萧昱将沉甸甸的皇后金册、金宝交到她手中时,整个蓟城再次爆发出震天的“万岁”之声。这一刻,“圣凰皇后”不再仅仅是流传于西北或三国高层间的传说,而是正式成为了大靖王朝的象征,深深地烙印在天下人的心中。
册封大典后,萧昱颁下旨意,大赦天下,非十恶不赦者皆得宽宥,并减免当年三成赋税,与民休息。
然而,庆典的余温尚未散去,紫宸殿的灯火便常常亮至深夜。萧昱、白昭月与丞相江澈,以及新提拔起来的几位务实干练的官员,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推行一系列新政。
“陛下,皇后娘娘,”江澈铺开一份详尽的章程,“根据西北经验并结合全国情势,臣等初步拟定了几条新政要点。其一,轻徭薄赋,鼓励农桑。除已颁布的减免税赋外,需严格核查各地田亩,抑制豪强兼并,推广西北行之有效的曲辕犁等农具,兴修水利,设立常平仓,平抑粮价。”
萧昱仔细看着章程,点了点头:“准。此事由户部与工部协同办理,江相总揽。若有地方官吏阳奉阴违,或士族豪强阻挠,严惩不贷。”
“其二,整顿吏治。”江澈继续道,“需重定考成之法,强调务实与政绩,摒弃空谈。设监察御史,巡视地方,访查民情,严惩贪腐。同时,开设恩科,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尤其是精通实务、熟悉地方情况者。”
“吏治乃国之根本,此事刻不容缓。”萧昱沉声道,“考成法与监察制度,由江相与吏部、都察院细化后尽快推行。恩科之事,交由礼部筹备。”
这时,白昭月开口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江相,除了民生吏治,臣妾以为,医道推广与女子教化亦不可偏废。”
她拿起另一份文书:“昔日西北,‘济安堂’救治军民无数,稳定人心,功效显着。臣妾建议,于各州郡广设‘官医署’,选拔培训医官,平价或免费为贫苦百姓诊治,尤其是防治瘟疫。所需药材,可由太医院统一核定品类,鼓励民间种植,官府收购,既可保障药源,亦可增加农户收入。此乃‘推广医道’。”
她顿了顿,见萧昱和江澈都认真倾听,便接着说下去,只是这一次,语气更为审慎:“至于女子……臣妾深知纲常伦理不易撼动,并非要牝鸡司晨,与男子争权。只是认为,女子亦是人子,亦能为国为民出力。可否允女子学习医术,进入‘官医署’为女医,专司妇孺之疾?亦可鼓励民间女子组织起来,参与桑蚕、纺织等管理,设立‘女红坊’,其产出亦可纳入官府采买,或用于贸易,如此,既可让部分女子得以谋生自立,亦可增加国库收入。此乃‘有限度提升女子地位’,循序渐进,或可一试。”
她提出的建议,既有西北实践的影子,又充分考虑了眼下的现实,并未激进地要求女子参政入学,而是从她们相对被认可的“医术”尤其是妇科和“女红”入手,赋予其一定的社会功能和经济价值。
江澈眼中闪过赞许,拱手道:“皇后娘娘思虑周详。医道推广,利国利民,且娘娘有西北成功先例,推行阻力较小。女子习医、务工之议,虽略显新颖,然于情理无悖,于国有益,臣以为,可在京畿及风气较开化之地先行试点,观其后效。”
萧昱看着白昭月,目光深邃而温暖。他知道,她不仅仅是在履行皇后的职责,更是在将她心中的仁念与理想,一步步付诸实践。他握住她的手,对江澈及众臣道:“皇后所言,乃仁政之举,亦是强国之道。便依皇后与江相所议,医道推广即刻着手办理。女子习医、务工之事,先在蓟城及周边几郡试点,由皇后亲自督导,内廷与相关衙门配合。”
“臣等遵旨!”众臣领命,他们看着帝后并肩而立,一个锐意进取,一个仁心睿智,心中对新朝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新政的纲领初步确定,繁杂的执行工作随即展开。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蓟城皇宫。
来者正是江淼淼。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装,只是眉宇间那份无忧无虑的飞扬神采,已被一层淡淡的沧桑与坚毅所取代。蜀汉宫变的惊心动魄,与刘琟的决绝分离,让她迅速成长。
白昭月在内殿亲自接待了她,摒退了左右。
“昭月!”江淼淼见到好友,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只是上前紧紧抱住了她,“看到你没事,真好。” 她在来的路上,已听闻了蓟城惊变、萧昱登基、白昭月封后的种种。
“淼淼,辛苦你了。”白昭月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江淼淼松开她,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离开成都,反而轻松了。他现在是季汉的皇帝,有他的江山要顾,我……我有我的路要走。”她看向白昭月,眼神清澈而坚定,“昭月,我不想无所事事地待在宫里被人供养。我听说你在这里推行新政,还有医馆、女红坊?我能做什么?别的不会,打架、管人、跑腿,总还行吧?”
白昭月看着她,心中既疼惜又欣慰。她拉着江淼淼的手坐下:“正有一事,非你不可。宫内禁卫虽由陛下亲信统领,但我身边,以及日后将要设立的女医署、女红坊等,也需要可靠的护卫与管事之人。这些地方多为女子,由男子管理多有不便。我想请你担任宫内女卫统领,兼领协理女医署、女红坊安保及部分外联事务,授你郡主衔,可自由出入宫禁。你意下如何?”
这并非一个闲职,而是赋予了实权,让她既能发挥所长,又能真正参与到白昭月致力推动的事业中。
江淼淼眼睛一亮,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臣……江淼淼,领旨!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看着她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白昭月知道,这位历经情伤的好友,已经找到了新的支点和方向。她们的路,都还很长,但至少此刻,她们可以并肩同行。
帝后同心,新政初行,挚友重聚。大靖王朝的“凤翔”之年,在希望与挑战并存的秋日里,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