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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半月有余的漫长旅途,终于在看到蓟城那巍峨如黑色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轮廓时,宣告接近尾声。越是靠近,那股北方雄城特有的肃杀与威严之气便越是迫人。

高耸的城墙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历经风霜战火,斑驳而冷硬。城头猎猎作响的玄底金边“靖”字旗,以及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守城士兵,无不昭示着这座城池作为北靖权力中心的森严气象。

这与白昭月自幼生长的辰阳城,截然不同。辰阳是温婉内敛的,而蓟城,则是赤裸裸地彰显着力量与秩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车队驶近城门时,早有闻讯而来的百姓聚在道路两旁围观。窃窃私语声、惊叹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浪潮。

“快看!那就是北靖世子的车驾!真威风!”

“听说车里坐的是白家的凤女!天命所归呢!”

“啧啧,这排场,到底是未来的侯府主母……”

几乎所有的目光和议论,都聚焦在了前方那架奢华无比的凤辇上。白瑶光“天命凤女”的名头,连同途中那被大肆渲染的“显灵”事件,早已先于她本人,在蓟城传得沸沸扬扬。

至于紧随其后、规格明显次一等的车驾,以及里面坐着的四公子夫人,则鲜少有人问津,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属品。

白昭月安静地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目光透过纱帘,冷静地观察着这座即将决定她未来命运的都城。

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北方深秋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车队并未直接驶向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靖侯府,而是依照礼制,拐向了城西一处相对僻静却依旧戒备森严的皇家别馆——锦秋苑。此地专用于接待朝廷贵宾以及王府大婚前女眷的暂住。

车马在别馆气派的大门前停稳。早已接到消息的别馆管事带着一众仆役,垂手恭立在门前。萧宸和萧昱率先下马。

萧宸神色愉悦,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婚礼和“凤女”带来的声望充满期待。他转身,亲自走到白瑶光的车驾前,温声道:“瑶光,到了。这几日你先在此安心住下,缺什么尽管吩咐管事。”语气中的呵护显而易见。

白瑶光在丫鬟的搀扶下婷婷袅袅地下车,凤冠霞帔,光彩照人,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有劳世子爷费心。”

另一边,萧昱也走到了白昭月的车驾旁。他没有多言,只是在她下车时,虚扶了一下,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

那眼神依旧沉静,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一切小心”的提醒。白昭月心领神会,微微垂眸,表示明白。

“大哥,我先送你与白大小姐进去安顿。”萧昱转向萧宸说道。

萧宸点头:“好,安顿好她们,我们需即刻回府向父侯复命。”

兄弟二人将女眷送入别馆。别馆管事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白净、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他堆着满脸恭敬的笑容,躬身引路:“世子爷,四公子,两位小姐的院落早已准备妥当,请随小的来。”

然而,这“准备妥当”之中,差异立现。

穿过几重仪门,绕过精巧的花园,管事将白瑶光一行引向了别馆最中心、最富丽堂皇的一处院落——栖凤阁。

但见楼阁高耸,飞檐斗拱,琉璃瓦在秋阳下闪着金光,院中奇石罗列,花木繁盛,伺候的丫鬟婆子更是站了满满一院子,个个低眉顺眼,训练有素。

“世子妃娘娘,这便是您的居所‘栖凤阁’,若有任何不周之处,万望吩咐。”管事腰弯得更低了。

白瑶光满意地扫视着这一切,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率先走了进去。萧宸陪同在侧,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而轮到白昭月时,管事脸上的笑容未变,态度依旧恭敬,引路的方向却转向了花园另一侧一条更为幽深的小径。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一处题着“听竹轩”匾额的独立小院前。

院子不大,白墙青瓦,看起来清雅安静,院外确实种着一小片竹林,秋风拂过,沙沙作响。院内的陈设虽也整洁,但比起栖凤阁的奢华,明显简朴了许多,伺候的仆役也只有寥寥四五人。

“二小姐,您请看,这听竹轩最为清静,适合休憩。”管事笑着说道,语气无可挑剔,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权衡与淡漠,却逃不过白昭月的眼睛。

叶嬷嬷和青禾看着这明显的待遇差别,脸上都露出了不忿之色。青禾更是小声嘟囔:“这也差得太远了……”

白昭月却神色平静,甚至微微颔首:“有劳管事,此地甚好,我很喜欢这份清静。”她的话让管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

安顿下来后,琥珀的作用立刻显现出来。她手脚麻利地帮着整理行李,检查房间设施,一边忙活,一边压低声音对白昭月介绍:

“夫人,这锦秋苑的管事姓王,是侯府的老人了,最是滑头,惯会看人下菜碟。院里那个穿绿比甲的胖嬷嬷,是正院赵王妃陪嫁过来的远亲,眼睛毒得很。

那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她娘好像在柳侧妃的庄子上当差……咱们初来乍到,万事都得留个心眼。”

琥珀如数家珍,将别馆内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礁一一指了出来。

白昭月默默听着,心中了然。即便是在这婚前暂住的别馆,也早已是各方势力眼线交织的微型战场。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摇曳的竹影,远处依稀还能传来栖凤阁方向的些许喧闹。

蓟城关于“凤女”的传闻,想必已让白瑶光风头无两,而这,或许也能为她吸引大部分的火力。

晚膳时分,差别再次体现。栖凤阁那边是山珍海味流水般送入,而听竹轩的膳食虽然精致,数量品类却简单许多。用罢晚膳,一名别馆的仆役送来份例的炭火和日用物品,态度谦卑,口称“二小姐”,但那眼神却时不时偷偷打量白昭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琥珀接过东西,笑着道了谢,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这位大哥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那仆役眼神闪烁了一下,忙道:“是、是,小的刚来别馆不久。”便匆匆退下了。

琥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对白昭月低声道:“夫人,这人我有点印象,前儿我瞧见他跟柳侧妃娘家带来的一个陪嫁嬷嬷在后角门说过话。”

白昭月眸光微凝。柳氏……动作果然快。人还未正式入府,试探的眼线就已经布到了别馆。

夜深人静,听竹轩内只余一盏孤灯。叶嬷嬷和青禾都已歇下,琥珀在外间守夜。白昭月独自坐在桌前,并未入睡。她摊开白承宇赠予的那本北靖世家关系图谱,就着灯光细细翻阅,指尖在“柳”、“赵”等姓氏上缓缓划过。

窗外,蓟城的夜风比辰阳凛冽得多,吹得窗纸呼呼作响。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腕间那枚在灯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银镯。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蓟城的森严,别馆的暗流,各方势力的窥探……这一切都明白地告诉她,接下来的备嫁期,绝非一段可以安心待嫁的平静时光。

这看似与世隔绝的别馆,实则是进入靖侯府前最后的缓冲带,也是暗斗初显的试炼场。

她轻轻合上眼,深吸一口气。萧昱离别时那隐含提醒的眼神,琥珀的机警与忠诚,是她此刻在这陌生险境中,为数不多可以依仗的力量。

前路莫测,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步步为营,小心应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蓟城的风,已然吹动了听竹轩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