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在家休养了一周后,重新踏入了北江二中初一(七)班的教室。肋骨处的固定带隐藏在宽大的校服下,但行走时微微佝偻的姿态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依旧能看出他伤势未愈。
他走进教室的瞬间,原本嘈杂的喧闹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骤然降低了好几个分贝。几十道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轻蔑、好奇或漠然,而是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最直接、最普遍的,是畏惧。
就像看到一头曾经温顺的家犬,突然在某一天咬断了恶霸的喉咙,浑身浴血地站在街头。哪怕它此刻看起来虚弱、安静,但人们记忆里那疯狂撕咬的画面太过深刻,以至于没人敢再轻易靠近,甚至不敢直视它的眼睛。
当林秋沉默地走向他那个靠窗的角落座位时,原本坐在他前排和旁边的几个同学,下意识地将椅子往前挪了挪,或者侧过身子,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保持一个安全的“缓冲区”。他经过的过道,两旁的同学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
窃窃私语声在他身后如同潮水般重新泛起,但音量压得极低,充满了小心翼翼。
“就是他……车棚那个……”
“我的天,真敢下死手啊……”
“王大壮现在头上还缠着纱布呢,听说缝了十几针……”
“李亮胳膊上那个牙印,吓死人了……”
“以后离他远点,千万别惹……”
这些低语中,“疯狗林”这个绰号,被反复提及。它不像“林妹妹”那样带着纯粹的侮辱性,而是包裹着一层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恐惧内核。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标签,将林秋与“危险”、“不可控”、“疯狂”牢牢绑定在一起。
然而,畏惧之外,还有另一种情绪在悄然蔓延——鄙夷。
在一些自诩“好学生”或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同学眼中,林秋的行为是野蛮的、失控的、上不得台面的。他们认为,无论受到什么欺负,都应该告诉老师、家长,用“正确”的途径解决,而不是像野兽一样用暴力报复。这种暴力,即使暂时震慑了恶人,也玷污了自身的品行。
“再怎么也不能往死里打啊,太可怕了。”
“跟这种人一个班,真倒霉。”
“听说他小学就被欺负,心理肯定有问题。”
这种鄙夷,往往隐藏在畏惧的目光之下,或是在林秋走远后,才敢在小圈子里低声表达。它们像细小的冰刺,虽然不致命,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排斥。
林秋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两种交织的情绪。他坐在自己的角落里,拿出书本,动作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眼睛却比以往更加深邃、冰冷。他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也捕捉到了那些躲闪的目光。
对于“疯狗林”这个绰号,他内心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贴切。在那个车棚角落里,他确实变成了一头被逼到绝境、只剩下撕咬本能的疯狗。这个绰号,是对他那场疯狂反抗最直观的“认证”。
而带来的最直接变化是:明目张胆的欺凌,确实暂时消失了。
王大壮和李亮还在家养伤,即使他们返校,短期内恐怕也不敢再轻易招惹林秋。其他曾经跟着起哄、或者有意无意排挤过他的同学,现在见到他,要么绕道走,要么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抢他的东西,推搡他,或者用侮辱性的外号叫他。
他获得了一种扭曲的、用鲜血和疯狂换来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代价巨大。他被彻底孤立了。他像一座被恐惧和鄙夷的海水包围的孤岛,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愿意靠近。课间,他依旧独自一人;小组活动,同组的人更加战战兢兢,几乎不敢与他交流;午餐时间,他坐的那张桌子,周围一圈都成了真空地带。
苏婉偶尔会投来担忧和复杂的目光,但她也只是远远看着,不敢,或许也不知道该如何靠近。那张带着小熊笑脸的创可贴,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林秋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依旧按时上课,按时放学,沉默地完成作业。只是,他眼神中的那份冰冷,更加凝固了。他不再仅仅是隐忍,更像是一头在舔舐伤口、默默积蓄力量的孤狼。
“疯狗林”的凶名,是一把双刃剑。它驱散了眼前的苍蝇,却也斩断了他与这个集体最后一丝微弱的连接。
他坐在角落里,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王大壮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自己,也早已不是那个只会默默承受的少年了。
新的规则,正在血与恐惧中,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