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空气依然闷热,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林秋站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曾经的小学校园。放榜处挤满了领取初中录取通知书的家长和学生,人声鼎沸,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感伤。他却像一块礁石,沉默地立在喧嚣的人潮边缘,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
母亲挤进人群,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走到林秋面前,将那张纸递给他。
“秋儿,看,录取通知书。是二中。”母亲的声音尽量显得轻快,“虽然不是最好的学校,但听说校风也还行,离家也近。”
林秋接过那张纸。纸张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他的目光落在最上方那几个加粗的黑色宋体字上:
“北江区第二初级中学录取通知书”
“北江区第二初级中学”。
八个字,像八枚冰冷的图钉,将他的人生轨迹钉在了下一个未知的坐标上。二中,他知道这所学校。它不是区里最好的中学,甚至有些鱼龙混杂,以管理相对松散和“活跃”的校园氛围而闻名。对大多数努力想进一中而不得的学生和家长来说,这是一个略带遗憾的选择。但对林秋而言,这八个字却像一张展开的、布满未知险滩的新地图。
眼神,确实复杂。
没有喜悦,也没有失望。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情绪。有一丝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小学牢笼,离开王大壮那伙人的阴影。但解脱感转瞬即逝,立刻被一种更强烈的警惕和冰冷的审视所取代。
新的学校,意味着新的环境,新的人群,新的规则。是更深的泥潭,还是可以暂时喘息的避风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绝不会是天堂。小学的经历已经彻底粉碎了他对“校园”这个词的任何美好幻想。在他眼里,学校就是丛林,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区别只在于,丛林里的猛兽是换了一群,还是变得更凶残。
他想起了在小学最后那段日子,像幽灵一样观察到的那些监控死角,那些老师们的弱点和习惯,那些混混们的癖好和恐惧……这些用屈辱换来的“经验”,会不会在二中派上用场?王大壮他们,会不会也有人去了二中?甚至……结成更大的团伙?
可能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通知书上自己的名字——“林秋”。这两个字印在纸上,显得那么陌生,仿佛在指代另一个早已死去的灵魂。现在的他,是谁?他自己也说不清。一个背负着隐形名单和破碎玩具车的复仇者?一具只为生存而磨砺爪牙的空壳?
母亲见他久久不语,脸色凝重,忍不住担心地问:“秋儿,怎么了?不喜欢二中吗?还是……担心新学校不适应?”
林秋抬起眼,看向母亲关切中带着疲惫的脸。他摇了摇头,脸上挤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干涩的声音回答:“没有。挺好。”
他将通知书折好,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收藏一件危险的证物。那张纸紧贴着他的大腿皮肤,传来微微的凉意。
“回去吧。”他转身,率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再看那座小学一眼。告别不需要仪式,那里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得很慢,脑子里却像有一台冰冷的机器在飞速运转。二中的大门即将打开,那后面是另一片需要探索和征服的黑暗森林。他需要重新开始观察,重新绘制地图,重新评估威胁,重新隐藏自己。
爷爷的钢笔,口袋里的通知书,锁在抽屉里的名单和破车……这些就是他全部的行囊。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二中所在的方向,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色。眼神中,最后一点属于孩子的迷茫和不确定,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踏入战场的决绝。
新的地图已经展开。无论前方是更深的黑暗,还是血腥的搏杀,他都只能前进。因为后退,即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