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江二中初一(七)班这个充斥着压抑、欺凌和冷漠的小世界里,苏婉的存在,像是一株生长在墙角石缝里的白色小花,安静,洁净,与周遭的灰暗格格不入,却又顽强地散发着极淡的幽香。
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这个职位对她而言实至名归。每次大小测验,她的名字总是稳稳地占据成绩单榜首,各科成绩均衡且优异,是老师眼中标准的优等生,榜样典范。
但苏婉吸引林秋注意的,并非仅仅是她的成绩。而是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她不像有些成绩好的学生那样带着明显的优越感,也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喜欢扎堆嬉闹。她总是很安静,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但总能保持整洁得体。她说话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温和的力度,安排班级学习事务时条理清晰,让人信服。
最让林秋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刺痛的感觉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很专注,里面没有王大壮之流的恶意,没有大多数同学或明或暗的疏远和怜悯,也没有张浩那种桀骜的警惕。那是一种纯粹的、干净的,甚至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目光。
林秋的角落是教室里的孤岛,而苏婉的座位在前排那片“优等生区域”,两人本无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天早晨,苏婉作为学习委员,需要负责收齐各科作业。
这天早自习,和往常一样,苏婉抱着一摞作业本,从第一排开始,一组一组地收过来。她走到每个同学面前,会轻声提醒一句“交作业了”,遇到有人没写完手忙脚乱,她会耐心地等一会儿,或者轻声说“下课前交给我也行”。
教室里有些嘈杂,补作业的,抄作业的,吃早餐的,混成一团。苏婉像一股清流,安静地穿行其中。
她走到了最后一排,来到了林秋的桌前。
林秋像往常一样,早已将写完的作业本放在桌角。他低着头,假装在看单词书,实则全身的感知都调动了起来,留意着桌前的动静。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洗衣粉的干净清爽的味道,不同于王大壮等人的汗臭,也不同于某些女生刻意的香水味。
“林秋同学,交数学作业。”苏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依旧是那种温和的语调。
林秋“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伸手将桌角的数学作业本拿起,递了过去。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了苏婉接作业本的手指。
很轻微的触碰,一瞬即分。
林秋却像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异性,或者说,很久没有和怀有纯粹善意的人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了。
苏婉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她接过作业本,熟练地翻看了一下,确认写完了名字和内容。就在她合上作业本,准备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林秋始终低垂着的头顶,以及他那握着单词书、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的手。
或许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过于沉重的孤寂感,或许是他与这个吵闹教室格格不入的沉默,又或许是学习委员职责带来的某种朴素的关怀,苏婉的脚步停顿了半秒。
然后,林秋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字写得挺工整的。”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林秋猛地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了苏婉的目光。她似乎也没料到林秋会突然抬头,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带着些许鼓励意味的微笑。
那笑容很短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消散在她文静的脸上。她随即抱着作业本,走向了下一个同学。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
但就是这短短的十几秒,那个轻柔的声音,那个浅浅的微笑,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林秋内心冰封厚重的外壳,在他那片荒芜、冰冷的心湖上,投下了一缕摇曳的光斑。
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愣了好几秒钟。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酸涩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已经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在这个班级里,用这种不带任何杂质、纯粹友善的态度对待过他?
王大壮的欺辱,同学的疏远,张浩的冷漠……这些构成了他日常的全部。而苏婉这无意间流露的善意,像沙漠中的一滴甘泉,虽然微不足道,却让他干涸的心田感到了剧烈的刺痛和渴望。
他缓缓低下头,重新看向单词书,但上面的字母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微笑,那个声音。
他知道,苏婉的友善或许只是出于她的教养和职责,或许对每个同学她都是如此。但对他而言,这却是灰暗生活中一个不容忽视的亮点。
这缕微光,太珍贵了。珍贵到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怕自己身上的污秽和麻烦,会玷污了这份洁净。
但同时,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也在心底悄然滋生——或许,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并非所有人都带着恶意。或许,他并非注定要永远沉沦在黑暗里。
他将单词书合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粗糙的纹理。窗外,天色湛蓝。教室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
那一隙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他内心某个被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