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毛兔子闯进来时,带了股地下洞穴特有的潮湿甜腥气——不是灵草的清甜味,是像腐烂的野果泡在冷水里的古怪味道。它的爪子沾着黑褐色泥垢,原本蓬松的绒毛黏成几缕,唯有头顶那圈缠绕的藤蔓头冠,还挂着两颗颤巍巍的露珠,像偷藏的星星。
“这灵力回路跟揉皱的草绳似的,哪有半分圆润?”它大摇大摆踩过墨渊布下的阵纹,粉鼻子凑到赤焰的巨剑上嗅了嗅,尾巴尖儿突然炸毛,“这铁片子磨得倒亮,就是沉——刨地底的月光苔怕不是要把爪子磨秃!”
话音未落,它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抱拳的动作歪歪扭扭,三瓣嘴却绷得严肃,红宝石般的眼睛直勾勾锁着云逸。后者刚从榻上坐起,脸色白得像褪了色的宣纸,眼尾还带着残存的红血丝,手指节泛白,掌心攥着半粒没吃完的丹药,药渣簌簌往下掉。
“云逸大师!您这气色……简直是俺见过最特别的‘灵韵’!”兔坚强的长耳朵抖了抖,突然压低声音,藤蔓头冠上的露珠“啪嗒”砸在地上,“您前阵子那丹药——不是说让兔开智,是真能让俺们菌丝网络都跟着发烫的生机!还有没有?俺们‘月影卫’拿月光苔和星辉菌丝换,那菌丝在暗里能发光,比你们人类的夜明珠亮十倍!”
云逸的咳嗽声闷在喉咙里,他抬手按了按胸口,指腹蹭到衣襟上的药渍:“那是意外,炉鼎炸了才出的成品。”话锋一转,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像淬了冷光的针,“你说感应到‘波动’?是哪种感觉?”
兔坚强瞬间敛了嬉皮笑脸,爪子在地上蹭了蹭,三瓣嘴抿成一条直线:“是冷的。像有东西顺着菌丝爬,带着甜腥味往脑子里钻——跟您丹药的热乎劲儿完全不一样,它是要把活物冻成死物的冷。靠近源头的同胞都僵了,动作跟提线木偶似的,眼神空得能塞进石头,最后就直挺挺地立着……跟葬星谷里的石像一个样。”
“石像?”墨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指尖捏着的阵盘指针,不知何时开始轻微颤动。
“不是真石头!是整个人都‘硬’了!”兔坚强的爪子搓了搓,像是还在怕那触感,“俺们叫它‘石化病’——前阵子有只老兔子硬在陨坑边上,俺们想把它拖回来,一碰它的耳朵,就掉了块黑褐色的渣,跟周围的岩石一模一样!”
这话让空气瞬间凝住。赤焰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青,剑穗上的铜铃轻轻晃了晃;苏婉清指尖的琴弦颤了颤,弹出个走调的音;钱多多胖脸上的肉跳了跳,算盘珠子在袖口里“咔嗒”响了一声——这描述,和沙老说的“心神失控、力竭而死”太像了,只是更具体,像有只冰冷的手顺着话茬,摸到了每个人的后颈。
“信息共享成,但亲兄弟明算账。”钱多多突然拍了拍储物袋,胖身子往桌边凑了凑,“兔大使,你们受这罪,咱们就是盟友了。你们给葬星谷的地形——特别是陨坑边上的异常,标得越细越好;咱们去解决源头。报酬嘛……隐务堂给的钱,分你们半成!再加云逸大师以后炼的兔族丹药,你们优先拿!”
“半成?!”兔坚强突然跳上桌子,粉毛炸得像个毛球,“你们人类的心比陨坑底的黑石还硬!至少三成!还要定金——五百根上等灵胡萝卜!少一根都免谈!”
讨价还价的声音吵得像两只斗架的蟋蟀,最后以“一成五报酬+五十根灵胡萝卜预付款+云逸承诺炼‘兔用健脑丹’”敲定。兔坚强揣着用叶子包好的胡萝卜,藤蔓头冠上的露珠早干了,临走前突然回头,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小声说:“俺们的菌丝网络会传消息,要是你们闻着甜腥味变浓……赶紧跑。”
休整一夜,风蚀集的晨雾还没散,五人的身影就融进了戈壁的灰黄色里。兔坚强说要“暗中保护”,实则缩在钱多多的储物袋里,只偶尔探出头,鼻尖动个不停。
越往葬星谷走,空气里的甜腥味越重。戈壁的黄沙渐渐变成黑褐色岩石,像被大火烧过的炭块,踩上去硌得脚底生疼。风刮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不是普通的风声,像有无数人在低声哭。赤焰的巨剑上凝了层白霜,他伸手抹了抹,指尖沾到的霜花竟带着点腥气——是血的味道。
“就是这味道。”云逸突然停下脚步,他的指尖在储物袋上划了道白痕,“我之前听到的低语里,就裹着这股甜腥,像有东西粘在识海里。”
墨渊手中的阵盘指针疯转起来,铜制的盘面烫得吓人:“磁场乱成一锅粥,空间跟薄纸似的,一捅就破。都盯着脚下,这些黑石下面可能有空洞。”
苏婉清把古琴抱得更紧了,琴弦上萦绕的清光像一层薄纱,她拨了个音,声音顺着风飘出去,像流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空气里的压抑感淡了些:“大家把心神凝在一处,这地方的灵力能干扰识海。”
钱多多的胖脸皱成一团,他一边数着储物袋里的灵胡萝卜还剩多少,一边往四周瞅,突然“呀”了一声:“你们看前面——那是陨星坑?”
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却让人后背爬起一层细密的寒意。巨大的环形山卧在戈壁中央,坑壁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痂,往下望不见底,只有紫黑色的雾气在坑里翻涌,像活物似的吐着信子。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呼啸从坑底冲了上来——不是风,是沙!黑色的沙砾被卷成柱状,瞬间遮天蔽日,阳光都变成了灰黑色。沙粒打在岩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每一粒都带着冰冷的锐度,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在飞。
“是灵煞黑沙暴!”墨渊的声音被沙声盖了一半,他双手疾挥,灵力在身前凝成一面半透明的护盾,八卦纹路在盾面上流转,像浸了晨露的荷叶,“都靠过来!”
沙砾撞在护盾上的力道,比筑基修士的飞剑还狠。更可怕的是那风里的声音——不是沙响,是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有东西顺着护盾的缝隙往里钻,往识海里钻。云逸突然捂住耳朵,脸色白得像纸,他感觉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抠他的太阳穴。
“稳住!”苏婉清盘膝坐下,古琴横在膝上,《静心普善咒》的音波顺着琴弦流出来,像一层柔软的棉絮,裹住了每个人的识海。赤焰低吼一声,周身的血气翻涌起来,像烧红的铁块,把靠近的寒意都烤化了;钱多多肉疼地掏出一把金符,“啪嗒啪嗒”拍在护盾内侧,符纸燃烧的金光,让护盾的颜色深了些。
“清灵散……加强版的。”云逸的声音带着颤,他从储物袋里抓出几颗碧绿色的丹药,指尖沾着药粉,“含在嘴里,能挡一阵子……”
丹药入口是凉的,像含了块冰,顺着喉咙往下滑,识海里的低语声果然弱了些。沙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粒黑沙落地,众人睁开眼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前方的空地上,多了十几尊石像。
不是人工雕的,是活生生的人变的。有的单膝跪地,手举着半截飞剑,脸上凝固着惊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被冻住的浪花;有的转身要跑,腿还抬着,嘴张着,像是在喊什么;还有一尊石像,双手抱头,指缝里能看到头发的纹路——那是个女修,发间还别着朵玉石簪子,簪子上的花纹还清晰可见。
“是之前失踪的修士!”钱多多的声音干得像砂纸,他指着一尊石像的腰带,那上面绣着“青木门”的标记,“上个月青木门还来隐务堂报过案!”
“簌簌——”粉毛从钱多多的储物袋里钻出来,兔坚强的绒毛上沾满了黑灰,像落了层煤烟,它指着石像,爪子抖个不停,“就是这种‘石化病’!俺们族里的老兔子就是这样……它们、它们在说话!”
众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声音,不是从耳朵里进,是直接钻进识海的,混乱又恶毒,和云逸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杂,像有无数人在哭、在骂、在求。
“救……我……”
“杀了我……石头里好冷……”
“星辰……掉下来了……”
“回家……要回家……”
“背叛……都是背叛……”
这些声音缠在一起,像一张冰冷的网,往每个人的识海里罩。云逸刚压下去的头痛又涌上来,他咬着牙,指节攥得发白——那些“背叛”的字眼,像细小的冰碴子,扎得识海生疼。
墨渊的目光扫过石像,最后落在陨坑底的紫雾上,声音沉得像黑石:“这些石像不是死物。它们是信标,是那东西伸出来的触角——它在靠这些被石化的人,放大自己的力量。”
赤焰的巨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刃擦过地面,溅起火星:“那砸了它们?”
“不能砸。”苏婉清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的琴弦又颤了颤,“你看石像的底座——都连着地下的黑石,砸了它们,说不定会惊动陨坑底的东西。”
钱多多看着石像,又看了看翻涌的紫雾,胖脸上的肉都垮了:“这下真亏了……隐务堂给的钱,不够买刚才贴的符纸,要是真惊动了里面的东西,咱们怕是要把命留这儿当‘定金’。”
风又刮起来了,带着陨坑底的甜腥气,石像的低语声更清晰了些。那尊别着玉石簪子的女修石像,手指似乎动了动——不是错觉,它的指尖,掉了一小块黑褐色的渣,落在地上,发出“嗒”的轻响。
葬星谷的核心就在眼前,像一张半开的巨口,而那些石像,就是巨口边的獠牙。可最让人发寒的,不是陨坑底的未知,是石像低语里的“背叛”——是谁背叛了谁?是失踪的修士,还是陨落的星辰?这答案,恐怕藏在那翻涌的紫雾里,也藏在每一尊石像凝固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