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在掌心突然“跳”了一下时,云逸正盯着黑雾里那点碧绿的光。不是发烫,是像活物似的轻轻震颤,震得他指腹发麻——那震颤的频率,竟和远处祭坛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频嗡鸣,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下意识攥紧碎片,抬头就看见苏婉清怀里的古琴,琴弦正无风自动,泛着一层极淡的银光,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反复摩挲。
“这琴……在怕?”云逸刚低声开口,赤焰的嘀咕就飘了过来。
那体修攥着巨剑的指节泛白,古铜色的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响,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挪:“管它是什么鬼东西,大不了……大不了再让苏师妹弹一曲!”这话听得悲壮,可他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要往苏婉清身后缩半寸,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墨渊没说话,只是把“基础防护阵”的光幕收得更紧了些。那光幕在黑雾里像个透明的肥皂泡,被怨气撞得微微晃动,他指尖灵诀打得飞快,却故意“歪”了两次,让光幕的灵光闪了闪又暗下去,看起来越发“脆弱”。只有他自己知道,光幕的隐性节点正随着祭坛的方向调整,像猎犬在追踪猎物的气息。
苏婉清抱着古琴,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琴身的银光时明时暗。她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悲怆正从祭坛方向涌来,像冰冷的潮水裹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发紧:“那里面……有个很痛苦的灵魂。”
黑雾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粘在皮肤上凉得像绸缎,却又带着刺人的寒意。脚下的骸骨渐渐完整起来,有的骨头还嵌着生锈的剑刃,剑身上暗红色的痕迹,凑近了能闻到一股陈旧的血腥气,混着铜锈的腥涩,钻进鼻腔里,让人胃里发紧。
祭坛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座用黑石垒砌的圆台,石头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有的裂缝里还嵌着暗褐色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迹。祭坛周围散落着法器残片,有的还能看见模糊的灵纹,却早已失去灵光,像死去的蝴蝶翅膀。而祭坛中央,没有神像,没有宝物,只有一具青铜铠甲孤零零地立着。
铠甲样式古老得看不出年代,甲叶上爬满了绿色的铜锈,胸甲的裂缝里渗着暗红色的污渍,像凝固的血。最骇人的是头盔的眼窟窿——那里正往外渗着碧绿的光,冷得像鬼火,胸甲的裂缝里更是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的怨气,那些怨气像活物的触手,在空中扭曲着,融入黑雾,滋养着四周的邪祟。
“这铠甲……”云逸的呼吸顿了顿。掌心的青铜碎片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指尖发麻,碎片上的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和铠甲上的锈迹纹路,隐隐形成了呼应。
一股威压骤然从铠甲身上散开——不是灵力的压迫,是情感的重量。悲怆像巨石压在胸口,恨意像冰锥扎进骨髓,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让赤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巨剑“哐当”砸在地上:“这玩意儿……比噬魂妖吓人多了!”
“是被背叛的怨念。”苏婉清的声音发颤,抱着古琴的手指用力,指节泛白,“他生前……一定被最信任的人伤害过。”
她的话音刚落,祭坛周围的阴影突然剧烈扭曲起来。黑雾像被吸进了一个漩涡,转眼间,一头体型比之前噬魂妖大了三倍的怪物凝聚出来——它的触须像粗壮的黑蛇,头部的巨口裂到了脖子,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四人,尤其是看向苏婉清时,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噬魂妖王!”墨渊的眼神骤然变冷,“金丹后期的气息,是祭坛的守护者。”
“我来吸引它!”赤焰虽然怕得腿软,却还是怒吼一声——这吼声一半是壮胆,一半是怕队友被盯上。他挥动巨剑,一道金色的剑气劈了出去,剑气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嗤啦”的声响,像撕裂了一块黑布。
噬魂妖王发出一道无形的尖啸。不是声音,是直接冲击神魂的噪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云逸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尖啸轻易搅碎了剑气,无数触须像毒蛇似的,朝着赤焰刺了过去!
“小心神魂攻击!”墨渊疾呼,双手连弹,数道灵光打在光幕上。光幕剧烈晃动起来,灵光忽明忽暗,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碎掉,可实际上,那些触须撞在光幕上,力量都被隐性节点悄无声息地卸到了地面。
“这阵法……撑不住了!”墨渊故意喊得急切,额角甚至“冒”出了细汗。
云逸看着赤焰被触须逼得连连后退,手一抖,腰间的储物袋滑出来个小玉瓶。“啪”的一声,玉瓶摔在地上,无色无味的液体流了出来,渗进泥土里。
下一刻,以液体为中心,黑雾像遇到了烈火的雪,迅速往后退。噬魂妖王的动作猛地一滞,触须上的阴影竟然开始“融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它看向地面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哎呀!我的清心露!”云逸一脸“肉痛”,蹲下身想去捡碎片,“这是我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
墨渊的嘴角抽了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液体里蕴含着极淡的“净化”气息,虽然微弱,却像针对邪祟的毒药,噬魂妖王的气息明显弱了几分。
战况一下子胶着起来。赤焰挥舞着巨剑,虽然伤不到噬魂妖王,却把它缠得没法靠近;墨渊的“基础阵法”依旧“摇摇欲坠”,却总能在触须快刺到人的时候,堪堪挡住;噬魂妖王忌惮地上的清心露,动作明显放不开。
苏婉清看着祭坛上的青铜铠甲,碧绿的光还在往外渗,怨气里的悲怆越来越浓,像潮水似的裹着她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上——这次没有慌乱,没有错音,只有一片沉静。
琴音缓缓流淌出来。
不是之前的“魔音”,是低沉的、舒缓的调子,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裹着松针的清苦,又带着一丝蜜蜡的暖意。这琴音穿透了光幕,漫过厮杀的战团,轻轻绕在青铜铠甲周围,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铠甲上的锈迹。
这是《安魂曲》,是她血脉里传承的、真正的安魂曲。
琴音响起的瞬间,噬魂妖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触须疯狂地扭动起来,像是被琴音灼伤;而祭坛上的青铜铠甲,眼窟窿里的碧绿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胸甲的裂缝里,黑色的怨气竟然开始发抖!
“呜……”
一声悲鸣直接响在四人的神魂深处。不是用耳朵听的,是意念的传递。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金戈铁马的战场,战友们举着旌旗呐喊,然后是背后传来的剧痛——一把剑穿透了胸膛,持剑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接着是无尽的黑暗,冰冷的封印,魂魄被强行锁在铠甲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怨恨像藤蔓,缠绕着他的意识,直到变成如今的怨源。
“被……背叛的守护者……”苏婉清睁开眼,眼里含着泪光,琴音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云逸掌心的青铜碎片突然“嗡”的一声,烫得他差点扔出去。碎片挣脱了他的手,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直奔祭坛——“咔哒”一声,精准地嵌进了青铜铠甲胸甲的一个凹槽里!
那凹槽,像是为碎片量身定做的。
“嗡——!”
青铜铠甲剧烈地震颤起来。碎片散发出的清辉,和铠甲里的碧绿光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怨气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停住了流动,头盔眼窟窿里的碧绿光闪了闪,竟然透出了一丝银白的光——那是属于人类的、清明的意识!
一股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是怨恨,是征战沙场的豪迈,是守护一方的坚定,像尘封的酒,越品越浓。
噬魂妖王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啸,庞大的身躯像被阳光照到的雪,瞬间溃散了大半,剩下的阴影狼狈地钻进黑雾,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怨灵潮也乱了套,失去了怨气的支撑,一个个变得萎靡不振,再也没有之前的凶戾。
祭坛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赤焰举着巨剑,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这……这就没了?”
苏婉清收起古琴,走到祭坛边,看着铠甲上的青铜碎片,声音轻柔:“是安魂曲触动了他的残念,碎片……唤醒了他的守护之心。”
墨渊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铠甲上的纹路,眼神锐利:“这碎片是钥匙,也是封印的一部分。我们……好像撞破了上古的秘密。”
云逸也走了过来,挠了挠头,看着嵌在铠甲上的碎片,一脸“无辜”:“我就是在药园里随便捡的,没想到这么管用。”
这话引来三人的无语凝视。随便捡的碎片能唤醒上古铠甲?这运气,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铠甲的怨气明显弱了下去,碧绿的光也变得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四人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直到青铜铠甲突然抬起了手臂。
那只覆盖着铜锈的手臂,缓缓指向峡谷更深处的黑暗。一个沙哑的、断断续续的意念,艰难地钻进四人的脑海:
“小心……‘影’……他们……还在……”
“碎片……不止……一块……”
“找到……‘星陨之地’……阻止……”
意念戛然而止。铠甲眼窟窿里的银白光芒彻底熄灭,重新被碧绿覆盖,但那股疯狂的恨意,却明显淡了许多,只剩下深沉的悲哀。
“‘影’?‘星陨之地’?”墨渊重复着这两个词,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绝不是简单的宗门任务了。”
云逸伸手,青铜碎片自动从铠甲上飞了回来,落在他掌心,依旧温温的。他看着铠甲指向的黑暗,那里的黑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隐约能感觉到一丝更危险的气息:“我们好像……卷进了什么大事里。”
没人注意到,鬼哭渊的上空,一道无形的涟漪悄然荡开。一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黑雾,淡漠地“注视”着祭坛上的一切。那目光扫过云逸掌心的青铜碎片时,停顿了一瞬,然后消失在虚空里。
峡谷深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小小的动静,彻底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