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欲召镇北王世子入宫“冲喜”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坤宁宫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皇后周氏闻讯后,脸色苍白,久久不语。她深知,这绝非简单的“冲喜”,而是贵妃李氏和苏家进一步揽权、并钳制北境的一步毒棋!一旦年仅十岁的萧世子被扣在宫中为质,远在北邙山生死不明的萧策将彻底受制于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北境防线恐将瞬间崩溃!届时,戎骑南下,天下大乱!
“他们……这是要断送大靖的江山啊!”皇后声音颤抖,充满了无力与悲愤。可她如今形同软禁,政令不出坤宁宫,又能如何?
“娘娘,此事绝不能坐视不理!”明薇跪在皇后面前,眼神坚定,“世子一旦入宫,便是羊入虎口!我们必须设法阻止,至少……要设法保全世子!”
皇后苦笑摇头:“如何阻止?贵妃以‘冲喜’为名,占着大义。陛下病重,太子年幼,朝政把持在苏文和李党手中,谁会听朕这个失势皇后的话?”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明薇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可以借‘冲喜’之名行控制之实,我们为何不能借‘冲喜’之机,行保护之事?”
皇后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娘娘,”明薇凑近些,声音几不可闻,“世子入宫,必然备受监视,难以接触。但‘冲喜’仪式,需有皇室长辈主持见证。您是正宫皇后,名正言顺!若能争取到主持仪式的权力,便可名正言顺地接触世子,甚至……暗中布置!”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贵妃岂会容朕插手?她定会千方百计阻挠。”
“正因她会阻挠,我们才更要争!”明薇分析道,“娘娘可借‘祖制’和‘为陛下祈福’为由,主动向陛下(或代行皇权的机构)请旨,要求主持‘冲喜’大典。此举合情合理,贵妃若强行反对,便是僭越正宫,不敬祖宗,会授人以柄!朝中总还有些恪守礼法的老臣,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掀起争论,我们就有机会!”
皇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言有理……即便争不到主持之权,能借此机会在朝堂上揭露他们的用心,引起一些老臣的警觉,也是好的。”她看向明薇的目光充满了赞赏,“薇儿,你心思之缜密,远超你的年纪。”
明薇垂首:“民女只是尽己所能,为娘娘分忧。”
计议已定,皇后立刻行动起来。她不顾病体,亲自起草了一份情词恳切、引经据典的奏章,以“正宫职责、为君祈福、恪守祖制”为由,请求主持镇北王世子入宫冲喜之典,并派容姑姑设法通过可靠渠道,将奏章递到了目前由几位皇室宗亲和老臣暂理的“内阁”手中。
果然,奏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永寿宫那边闻讯,贵妃李昭仪勃然大怒,斥责皇后“不安于室,妄图干政”,也立刻上表,以“皇后凤体违和,不宜操劳”及“冲喜事关国运,当由储君生母主持更为妥当”为由,坚决反对。
双方在朝堂之上,通过各自的代言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支持皇后的,多是一些注重礼法、对贵妃专权不满的皇室宗亲和清流老臣;支持贵妃的,则是以苏文为首的权臣阉党。双方争执不下,一时间朝野瞩目,原本隐秘的“冲喜”之事,被摆上了台面,其背后的政治意味暴露无遗。
明薇在坤宁宫中,通过容姑姑和几个暗中投靠的老太监,密切关注着朝堂的动向。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这场风波,正是她想要的!水越浑,她们才越有机会!
然而,永寿宫和苏家的势力终究庞大。几天后,内阁传来消息:经“陛下”圣裁(实为贵妃和苏文操纵),折中处理——冲喜仪式由贵妃主持,但皇后可出席观礼,以示皇室和睦。
这个结果,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皇后至少争取到了出席的机会!这已是难得的胜利!
“能出席就好!”明薇眼中精光一闪,“只要能在仪式上见到世子,我们就有机会!”
接下来,便是紧张的准备工作。冲喜仪式定在十日后的“吉日”,于宫中钦安殿举行。明薇协助皇后,仔细研究了仪程,寻找可能接触世子的机会。同时,她通过隐秘渠道,设法打探镇北王世子萧煜的性情、喜好以及随行人员的情况。
她了解到,萧煜虽年仅十岁,但自幼在军中长大,性格坚毅早熟,颇有乃父之风。此次入京为质,仅带了一名老管家和两名忠仆,处境艰难。这更坚定了明薇要保护他的决心。
冲喜前夜,坤宁宫内灯火通明。皇后将明薇唤至跟前,神色凝重。
“薇儿,明日仪式,贵妃必会严防死守,我们接触世子的机会恐怕只有一瞬。”皇后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刻着凤纹的羊脂白玉佩,递给明薇,“此佩乃朕信物。若有机会,你设法将此佩交给世子,或他身边可信之人,让他知道,宫中尚有可助他之人。”
明薇郑重接过玉佩,入手温润。“民女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
皇后又低声道:“明日,你扮作朕的随侍女官,跟在容姑姑身边。见机行事,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是。”
第二天,天色未亮,坤宁宫众人便起身梳妆。皇后穿上庄重的朝服凤冠,虽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明薇也换上了一套低阶女官的青色宫装,低头垂目,混在随行队伍中。
辰时正,銮驾起行,前往钦安殿。
钦安殿内,早已布置得庄严肃穆。皇室宗亲、文武重臣分列两旁。永寿宫贵妃李氏身着贵妃礼服,珠光宝气,容光焕发,站在御阶之侧,俨然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她看到皇后銮驾到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换上虚伪的笑容,上前见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违和,今日竟也亲临,真是辛苦了。”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皇后神色平静,淡淡道:“为陛下祈福,乃臣妾本分,何言辛苦。贵妃主持大典,才是劳苦功高。”语气不卑不亢,尽显正宫气度。
两人言语间的机锋,让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明薇低着头,跟在容姑姑身后,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视着殿内情况。她看到御阶旁那个穿着郡王礼服、身形瘦小却背脊挺直、面容与萧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正是镇北王世子萧煜!他紧抿着嘴唇,眼神清澈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警惕,身侧站着一位面容愁苦的老者,应是管家。
而在萧煜周围,明显安插了不少永寿宫的太监和宫女,看似伺候,实为监视。
贵妃与皇后见礼后,仪式正式开始。钟鼓齐鸣,香烟缭绕。贵妃主持祭天、祷告等流程,皇后则按制在一旁静立观礼。整个过程庄重而压抑,几乎没有任何可供私下接触的机会。
明薇心中焦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仪式已近尾声。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按照仪程,最后一步应由世子向帝后敬献“祈福如意”。当内侍将玉如意递给萧煜时,或许是因紧张,或许是有人暗中作梗,萧煜手一滑,玉如意竟脱手向下掉去!
“啊!”殿内响起一片低呼!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萧煜侧后方的明薇,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稳稳托住了即将坠地的玉如意!
动作迅捷优雅,恰到好处!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手的低阶女官身上。
贵妃脸色一沉,厉声道:“大胆!何人惊扰圣驾?!”
明薇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将玉如意高举过头:“奴婢该死!惊扰娘娘、世子!奴婢见如意将坠,恐有不祥,情急之下出手,请娘娘恕罪!”
皇后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威严:“罢了。她也是一片忠心,护驾有功,何罪之有?将如意呈上来吧。”
皇后发话,贵妃也不好再发作,只得冷哼一声。
明薇暗自松了口气,起身,捧着玉如意,低头走向御阶。在经过世子萧煜身边时,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
“世子,坤宁宫。”
同时,她借着递送如意的动作,袖中那枚凤纹玉佩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塞入了萧煜因紧张而微微握拳的手中!
萧煜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但立刻恢复平静,紧紧攥住了玉佩。他深深地看了明薇一眼,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疑惑,更有一丝……希望?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
明薇完成使命,退回队列,低眉顺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
贵妃狐疑地扫了明薇和萧煜几眼,却没发现什么破绽,只得继续仪式。
冲喜大典,终于在有惊无险中落幕。
世子萧煜被送往早已安排好的、位于皇宫东侧、紧邻永寿宫的“世子府”居住,实为软禁。
皇后銮驾返回坤宁宫。一进殿门,皇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容姑姑和明薇。
“薇儿,刚才……可是成了?”皇后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明薇点头,低声道:“回娘娘,玉佩已交到世子手中。他……明白了。”
皇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凤榻上,眼中泛起泪光:“好……好……天佑忠良……总算……没有全然绝望……”
容姑姑也激动得抹泪。
明薇心中却无太多喜悦。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世子虽接到了信号,但如何建立联系?如何在永寿宫严密监视下传递消息?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
但无论如何,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冲喜风波,看似皇后落了下风,实则暗度陈仓,在敌人眼皮底下,成功与北境势力建立了微弱的联系。
深宫中的暗流,因这次意外的“失手”,悄然改变了方向。而明薇这只“灵雀”,也再次展现了她的机敏与胆识,在皇后心中的地位,愈发重要。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