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巫蛊案以一位失势太妃的“畏罪自尽”而草草了结,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宫中的血腥清洗持续了数日,最终在萧皇后(太子生母)的铁腕和陛下病榻前的严旨下,渐渐平息。然而,那弥漫在宫墙内外的肃杀之气和猜忌之心,却如同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朝堂之上,因陛下病情反复、太子年幼,朝政暂由几位辅政大臣协同处理,表面维持着运转,但暗地里的角力却从未停止。定国公案余波未平,巫蛊案又添新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微妙到了极点。
明府在这场风波中,幸运地置身事外。明砚之愈发谨小慎微,除了必要的公务,几乎足不出户,对朝中是非更是三缄其口。苏婉经此一事,更是深居简出,连寻常的命妇往来都推拒了,一心只在家中相夫教子,打理内宅。
府中最明显的变化,来自明薇。
那场由她无意间(或者说,有意推动)掀起的惊涛骇浪,虽然达到了救人的目的,却也让她亲身经历了宫廷斗争的残酷与诡谲。一个“巫蛊”人偶,几条(甚至更多)人命,轻飘飘地就成为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这种赤裸裸的黑暗,给年仅七岁的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花草鸟雀发呆,眼神里少了孩童的天真,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与灰毛、阿黄它们“交谈”,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它们。偶尔灰毛兴高采烈地飞来想和她“分享”新闻,她也只是默默听着,很少回应,眼神复杂。
苏婉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她只当是上次宫中变故和巫蛊案的传言吓到了孩子,便请了大夫来开安神汤药,又时常温言安抚,却收效甚微。
这日,春光明媚,苏婉在院中打理几盆新得的兰花,明薇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
“薇儿,”苏婉放下花剪,柔声道,“可是还在想宫里那些吓人的事?别怕,都过去了,恶人已经伏法了。”
明薇抬起眼帘,看了看母亲,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苏婉叹了口气,坐到女儿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薇儿,这世上有时候是有些不好的事,但更多的是好的。你看,皇后娘娘和小皇子不是平安了吗?这说明邪不胜正。我们薇儿心地善良,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
明薇将头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鼻尖一酸。她多想告诉母亲,皇后娘娘能平安,并不全是“老天爷”的功劳,里面也有她……和她那不能言说的“能力”的推动。可这话,她如何能说出口?
“娘,”她小声问,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为什么……有些人要害别人呢?大家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苏婉被女儿问得一怔,心中酸楚。她该如何向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人心叵测、权力倾轧?
“薇儿,”她斟酌着词句,“这世上的人,心思各不相同。有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能会去做不好的事。但我们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只要我们心存善念,不做坏事,问心无愧就好。”
明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存善念……她这次算是做了好事吗?可为什么心里却这么难受?那个“自尽”的太妃,真的是主谋吗?如果不是,那真正的坏人,是不是还逍遥法外?
她想起木爷爷那句飘渺的告诫——“顺势而为,而非逆天改命”。她这次,是“顺势”还是“逆天”?她不知道。
这时,灰毛扑棱着飞了过来,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心里叽叽喳喳地想说什么,但看到明薇冷淡的眼神,又怯怯地闭上了嘴(心里)。
明薇看了它一眼,心里默默道:“灰毛,以后……宫里的事,还有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不要再告诉我了。”
灰毛歪着头,绿豆眼里满是不解(心里):“为什么呀小主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了。”明薇在心里坚定地回道,“听了……心里不舒服。”
灰毛似懂非懂(心里):“哦……那好吧。那俺以后就说点好玩的!今天俺看到西市有只猫追自己的尾巴,追得晕头转向,可好玩了!”
明薇勉强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无法完全隔绝那些声音,但她可以试着不去主动探听,不去深究。她只想回到从前那种简单平静的生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明砚之下朝回府,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晚膳时,他神色有些复杂地对苏婉道:“今日宫中传来旨意,皇后娘娘凤体渐安,感念上苍庇佑,欲在宫中设一小宴,名为‘赏兰会’,只邀请几位宗室王妃和……曾在赏春宴上为娘娘祈福、进献过祥瑞草木的几位夫人。”
苏婉手中筷子一顿:“赏兰会?邀请妾身?” 赏春宴上,她确实依制进献了一盆品相不错的兰草,但绝称不上“祥瑞”。
“点名让你去的。”明砚之压低声音,“据传,是皇后娘娘亲自拟的名单。说是……娘娘病中,唯独你进献的那盆兰草,在她心烦意乱时,闻之能宁神静气,故视为吉兆,想当面谢你,并……再看看你府上是否还有其他品相上佳的兰草。”
苏婉的心猛地一跳!皇后亲自点名?只为了一盆兰花?这……这未免太过蹊跷!经历了巫蛊案,她对宫中之事已是杯弓蛇影,此刻邀请,是福是祸?
“老爷,这……妾身能否推辞?”苏婉声音发紧。
明砚之苦笑摇头:“皇后亲点,乃是恩宠,如何推辞?况且,只是赏花小宴,又有其他王妃命妇在场,应当……无妨。你只需谨言慎行,谢恩即可,切勿多言。”
苏婉心中忐忑,却知圣意难违,只得应下。
明薇在一旁安静地吃饭,心中却掀起了波澜。皇后娘娘为何突然对娘亲进献的兰花如此看重?真的只是因为“宁神静气”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想起自己偷偷用灵泉水浇灌过那盆兰草……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皇后娘娘察觉到了什么?那盆兰花……有什么特别?
“薇儿,”明砚之转向女儿,语气严肃,“此次宫宴,你母亲一人前去便可。你留在府中,好生温书,切勿顽皮。”
明薇乖巧点头:“薇儿知道了。”
她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点都不想再靠近那座皇宫。
然而,命运的轨迹,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
赏兰会前一日,宫中竟又传来一道补充旨意:皇后娘娘体恤明尚书夫人携女赴宴辛苦,特恩准携嫡女明薇一同入宫,娘娘欲见见这位“福泽深厚”的小丫头。
这道旨意,如同平地惊雷,在明府炸响!
携女入宫?皇后要见薇儿?
苏婉和明砚之面面相觑,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巫蛊案风波刚过,皇后为何突然对一个七岁孩童感兴趣?“福泽深厚”四字,更是耐人寻味!这究竟是恩宠,还是……试探?甚至是……陷阱?
“老爷……这……”苏婉声音发颤,紧紧抓住女儿的胳膊。
明砚之眉头紧锁,在房中踱步,良久,才沉声道:“事已至此,推脱不得。只能……见机行事了。”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难辨,“薇儿,明日入宫,紧跟你母亲,多看少说,尤其……不可再有任何‘异常’之举,明白吗?”
明薇看着父母凝重的神色,小脸也白了。她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座吃人的皇宫,终究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
“薇儿明白。”她低声应道,小手冰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日宫中赏兰会,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的局面?皇后娘娘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平静了没多久的明府,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明薇那试图隐藏的特殊,似乎已引起了深宫之中,最尊贵也最危险的注意。
余波未平,暗涌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