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苏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昏迷不醒的女儿,踉跄着爬上了黑水河下游荒凉的北岸。身后,黑水城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的厮杀声,如同地狱的挽歌,灼烧着她的心肺。
城破了。家,彻底没了。萧将军……雷豹……那些忠勇的将士……他们怎么样了?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瘫倒在泥泞的河滩上,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儿,泪水混合着泥水,无声地滑落。
天地苍茫,四野寂寥,寒风呼啸,仿佛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被整个世界遗弃。
“薇儿……我的薇儿……”苏婉抚摸着女儿苍白冰凉的小脸,心如刀绞。箭毒虽被玉佩和灵泉压制,但薇儿伤势极重,又受寒水浸泡,一直昏迷不醒。若再得不到救治……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明薇怀中那个古朴的“寻踪”罗盘,再次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白光。指针颤抖着,坚定地指向西南方向——那是青木先生指引的“忘忧谷”所在!
这微光,成了绝望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对……忘忧谷……青木先生……”苏婉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木爷爷神通广大,他一定有办法救薇儿!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她挣扎着站起身,将女儿用撕下的衣襟紧紧绑在背上,捡起一根树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踏上了更加艰难崎岖的山路。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穿行。饿了,挖些草根野果充饥;渴了,喝点山涧溪水;累了,便找个山洞或树丛蜷缩一晚。她一个弱质女流,背着昏迷的女儿,跋涉在荒山野岭,其艰辛可想而知。脚磨破了,衣衫褴褛,形同乞丐,全凭着一股“一定要救活女儿”的信念苦苦支撑。
罗盘的光芒时明时暗,指引着方向,也似乎在汲取着明薇微弱的生机。苏婉不敢停歇,日夜兼程。
几天后,她进入了一片更加原始苍莽的山脉。这里古木参天,雾气终年不散,地势险峻,野兽出没。罗盘的光芒在这里变得活跃起来,指针摆动越发频繁。
就在苏婉几乎要累垮时,她终于根据罗盘的最终指示,来到了一处被浓雾封锁、看似毫无路径的悬崖绝壁之前。前方已无路可走。
“是这里吗?忘忧谷……在哪里?”苏婉茫然四顾,心中升起一丝绝望。难道……罗盘出错了?
就在这时,她背上的明薇,似乎因为靠近了灵气充裕之地,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薇儿!”苏婉惊喜交加,连忙将女儿放下,抱在怀里,“薇儿!你醒醒!”
明薇没有完全醒来,但她怀中的“清心”玉佩却骤然亮起柔和的光芒!同时,她无意识地抬起小手,指向悬崖某处被藤蔓遮掩的地方。
苏婉心中一动,难道入口在那里?她鼓起勇气,拨开厚重的藤蔓——后面,竟然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的山洞入口!一股浓郁的药香和充沛的灵气从洞内扑面而来!
是这里!一定是忘忧谷!
苏婉大喜过望,连忙背着女儿,钻入了山洞。山洞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眼前景象,让疲惫不堪的苏婉瞬间呆住了!
但见山谷之内,温暖如春,繁花似锦,溪流潺潺,仙鹤漫步,灵鹿衔芝,宛如世外仙境!几间雅致的竹楼点缀其间,与她在断魂涧底见过的景象颇为相似,却更加广阔、祥和,灵气充沛了数倍不止!这里,才是真正的忘忧谷!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来。苏婉转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站在一株古松下,静静地看着她们,正是青木先生!
“先生!”苏婉如同见到了亲人,腿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先生救命!求您……救救薇儿!”
青木先生身形一动,已来到近前,扶起苏婉,目光落在昏迷的明薇身上,眉头微蹙:“怎会伤得如此之重?还中了‘鹤顶红’之毒?”
他伸手搭上明薇的脉搏,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咦?毒素竟被压制化解了七七八八?是……灵泉之力?还有这玉佩……看来,这孩子福缘不浅。”
他不再多言,将明薇抱起,对苏婉道:“随我来。”
他将母女二人引至一间充满药香的竹楼内,将明薇平放在铺着软草的竹榻上。然后,他取来银针、药膏,手法如电,迅速为明薇施针逼毒,敷上灵药。又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异香的丹药,化水喂明薇服下。
苏婉紧张地守在床边,目不转睛。
随着青木先生的救治,明薇肩头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苍白的小脸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性命已无大碍。”青木先生收针,淡淡道,“但她心神损耗过度,又强行动用灵识,识海受损,需静养些时日。至于这箭伤……好在未伤及筋骨,调理月余,当可痊愈。”
听到女儿性命无忧,苏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她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竹床上,身上换了干净的衣物,伤口也被处理过。明薇就睡在她身边的榻上,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
“醒了?”青木先生端着一碗药粥走进来,“你劳累过度,心神交瘁,需好生调养。把这粥喝了。”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苏婉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青木先生摆摆手,将粥递给她,“你母女能寻到此地,亦是缘法。暂且在此安心住下吧。”
就这样,苏婉和明薇在忘忧谷中住了下来。
谷中岁月,静谧安然,仿佛与外界腥风血雨的世界彻底隔绝。苏婉的身体在青木先生的调理和谷中灵气的滋养下,很快康复。明薇的伤势也好得很快,但依旧沉睡不醒。青木先生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和深层休眠,对她有益无害。
每日,青木先生会为明薇行针用药,疏导经脉。苏婉则帮忙打理药圃,烹煮食物,闲暇时便守着女儿,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
她偶尔会向青木先生打听外界的消息。青木先生只是摇头,语焉不详,只道:“外界杀劫正盛,因果纠缠,非是清净之时。暂且忘忧,方是保全之道。”
苏婉知道先生是为她们好,便不再多问,只是心中对萧策和京城亲人的担忧,从未停止。
转眼一月过去。明薇的箭伤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这天清晨,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薇儿!你醒了!”守在一旁的苏婉喜极而泣。
明薇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水城、毒箭、萧叔叔、城破、逃亡、冰冷的河水……
“娘……”她声音沙哑,“我们……这是在哪里?萧叔叔呢?”
“这里是忘忧谷,是木爷爷救了我们。”苏婉含泪道,“萧将军他……”她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明薇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母亲未尽之语,她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萧叔叔……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这时,青木先生走了进来,看到醒来的明薇,微微一笑:“小娃娃,醒了便好。你这次伤及本源,需得好好巩固,不可再贸然动用灵识。”
“木爷爷……”明薇看向老人,眼中充满了感激和迷茫,“谢谢您又救了我们……可是……外面……现在怎么样了?萧叔叔他……还活着吗?”
青木先生看着女孩眼中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哀伤,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黑水城已破,靖北军……伤亡惨重,余部溃散。萧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明薇的小脸还是瞬间失去了血色,拳头紧紧攥起。
青木先生继续道:“朝廷已派新任北境都督接管防务,并与北戎暂时议和。然,朝中阉党与苏擎余孽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天下……恐将大乱。”
朝廷议和?阉党当道?萧叔叔生死不明?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明薇心上。仇恨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是那些坏人!是他们害死了爹爹!害死了那么多忠臣良将!现在,他们竟然还敢议和?与虎谋皮!
“木爷爷!”明薇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我要报仇!我要变得更强!求您教我!”
青木先生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孩子,仇恨如火,焚人焚己。你的路,未必只有复仇一途。”
“不!”明薇倔强地摇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爹爹死了,萧叔叔生死未卜,那么多好人被害死了……如果我不报仇,还有谁能替他们讨回公道?!如果不变强,我怎么保护娘亲?怎么在这乱世活下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婉在一旁默默垂泪,她知道,女儿已经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青木先生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便传你《灵源秘要》筑基篇,助你稳固灵根,掌控自身之力。但你要记住,力量是工具,心性方是根本。若为仇恨所驭,终将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薇儿谨记师父教诲!”明薇挣扎着下床,恭敬地跪下磕头。这一次,她称的是“师父”。
青木先生受了她一礼,算是默认了这个师徒名分。
从这一天起,明薇在忘忧谷中,开始了正式的修行。青木先生传授她系统的导引吐纳之法,教她如何更精微地控制体内的灵泉气息,如何滋养神魂,壮大灵识。明薇天资聪颖,又经历了生死磨难,心志坚毅,进步神速。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感知,开始尝试引导灵气淬炼身体,学习简单的法术应用,如轻身、御物等。谷中灵气充沛,又有名师指点,她的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然而,她心中的仇恨,并未因修行而淡化,反而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她修行得比任何人都刻苦,常常废寝忘食。她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锐利。
苏婉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却无法劝阻。她知道,薇儿背负的太多,太重。
这一日,明薇正在谷中瀑布下打坐,引导灵气冲刷经脉。突然,她怀中那枚“寻踪”罗盘,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指针疯狂旋转,最终,颤动着指向了东南方向——京城的方向!罗盘中心,竟然隐隐泛出一丝……血光?!
与此同时,一段充满怨毒、得意和庞大野心的“心声”碎片,如同淬毒的冰刺,猛地刺入了她的识海!
“……大局已定……萧策已除……下一个……便是那龙椅上的小儿……苏家……当兴……”
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清晰!充满了即将得逞的猖狂!
明薇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寒光爆射!京城!苏家!他们要对小皇帝下手了?!他们要篡位?!
“师父!”她豁然起身,冲向青木先生的竹楼。
乱世棋局,风云再起。少女的利剑,即将出鞘。这忘忧谷的宁静,注定无法长久。真正的风暴,正在遥远的京城,悄然凝聚。而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