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罕退兵三十里扎营，并未远去。接连的强攻让他损失不小，尤其是同罗部首领阵亡，使得联军内部出现了龃龉，他需要时间重新整合，消化战利品（那些被劫掠的村镇物资），并等待可能来自南方“盟友”的下一步指示或是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动向。雁门关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却也充满不安的喘息之机。
关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悲怆。幸存下来的将士们默默地打扫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修复破损的关墙和防御工事。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坚毅。没有人欢呼胜利，因为代价太过沉重。
萧煜肩头中了一箭，好在铠甲精良，入肉不深。苏澈亲自为他处理伤口，剔出断箭，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萧煜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药材……”苏澈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道，这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最多还能支撑三五日，如果不再有大规模战事的话。但伤员的恢复需要时间，很多人的伤口已经开始出现红肿，是感染的征兆，没有足够的消炎药，后果不堪设想。”
萧煜沉默片刻，道：“本王已再次加派了人手，分多路进入草原和邻近州郡，不惜一切代价收购药材。另外，军中的存酒，除了必要饮用，全部集中到你这里，用于消毒。”
这是杯水车薪，但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苏澈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仔细。
除了伤兵，关内还涌入了数千从被毁村镇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缺衣少食，在严寒中瑟瑟发抖，给关内的物资和秩序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萧煜下令，开放部分军营和空置的仓房安置难民，并将军粮分出部分，设立粥棚，确保无人饿死。同时，将轻伤员和部分体力尚可的士兵混编，协助维持秩序，清理环境，预防疫病。苏澈也派出医疗兵，为难民中的伤病者进行简单的诊治。
整个雁门关，在萧煜强有力的统筹下，如同一台受损严重却依旧顽强运转的机器，艰难地恢复着生机与秩序。
然而，真正的危机，往往来自看不见的地方。
京城，齐王府。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齐王萧熠披着一件紫貂大氅，正与几名心腹密议。他手中把玩着一份来自北境的密报，脸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乌木罕退了？真是废物，八万人拿不下一个损兵折将的雁门关。”一名幕僚嗤笑道。
齐王摆了摆手：“无妨。萧煜就算守住了，也是惨胜，实力大损。乌木罕虽退，但草原上的饿狼不止他一只，只要我们再添把火，自然有人愿意去啃这块硬骨头。”他顿了顿，问道，“宫里的情况如何？”
另一名心腹低声道：“回王爷，陛下依旧昏迷，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据我们安插在乾清宫的人回报，陛下脉象……似乎越发微弱了。”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随即隐去，化作忧国忧民的沉重：“父皇龙体欠安，实乃国之大不幸。我等为人臣、为人子者，当竭尽全力，稳定朝局，以安天下之心。”他话锋一转，“北境军需，户部那边……”
“王爷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第二批冬衣和药材，依旧卡在转运使那里，理由是‘道路被风雪所阻，核查困难’。”幕僚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另外，弹劾靖王‘劳师糜饷、战果不彰’以及苏澈‘妖言惑众、浪费军资’的奏章，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时机成熟，便可联名上奏。”
“很好。”齐王满意地点点头，“不仅要弹劾，还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萧煜在北境拥兵数十万，却连区区狄寇都迟迟无法平定，反而耗费国库无数，致使陛下忧心成疾！而那个苏澈，不过是个凭借些许奇巧淫技蛊惑人心的江湖郎中！”
他不仅要削弱萧煜的军事力量，更要摧毁他的政治声望和军中威信。一旦“战神”光环破裂，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还有一事，”心腹压低声音，“根据我们在北境的人回报，那个苏澈，似乎对靖王影响极深，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或许，我们可以从此处着手……”
齐王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哦？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仔细查，找到确凿证据。必要时，这可是捅向萧煜心脏的一把利刃。”
暖阁内的密谋，阴冷而致命。一张针对萧煜和苏澈的大网，正在京城悄然编织，而北境的寒风与烽火，不过是这盘大棋上的背景。
***
雁门关，帅府。
萧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眉头紧锁。秦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爷，京城密报。”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齐王的人，正在暗中收集关于您和苏先生关系的……流言蜚语。另外，朝中即将有新一轮针对您和苏先生的弹劾。”
萧煜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只有冰冷的嘲讽：“他终于忍不住，要用这种下作手段了吗？”
“王爷，我们是否要提前应对？苏先生他……”秦风有些担忧。这个时代，断袖分桃之事虽古已有之，但若被摆在台面上，尤其是发生在一位手握重兵的亲王和其“幸臣”之间，必将成为政敌攻击的绝佳武器，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清誉甚至性命。
萧煜抬手打断了他，目光锐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王与苏澈，行事光明磊落，何惧宵小构陷！眼下当务之急，是守住雁门关，稳住军心！传令下去，严密监控乌木罕动向，同时，加派斥候，深入草原，探查除了乌纥部，还有哪些部落有异动，尤其是……与京城有联系的！”
他不会被京城的暗箭分散注意力，他的战场在这里，在北境。只有在这里取得无可争议的胜利，他才有资本去面对京城的一切阴谋诡计。
“另外，”萧煜看向秦风，语气凝重，“想办法联系我们在太医院的人，不惜任何代价，弄清楚陛下的真实病情！”
“是！”秦风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萧煜重新望向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他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他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之前，让雁门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而苏澈，此刻正在伤兵营里，为一个发烧的小兵更换额头的湿毛巾。他还不知道，京城的阴谋已经将矛头对准了他和萧煜之间那份不容于世的感情。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生命，需要他竭尽全力去守护。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在于刀光剑影，更在于这无声处的暗流与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