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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航程,风平浪静,天气好得出奇。铅灰色的天空被纯粹的蔚蓝取代,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北大西洋海面上,碎成一片耀眼的金鳞。

伊丽莎白女王2号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平稳地犁开深蓝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白色航迹。

塞缪尔的生活也仿佛进入了某种平静的轨道。他保持着规律的作息,大部分时间待在头等舱图书馆僻静的角落,或是独自在阳光甲板散步,偶尔也会去参观船上组织的某些活动——一场关于航海史的讲座、一个葡萄酒品鉴会、甚至是一场桥牌比赛。

但他总是像一个边缘的观察者,融入人群,却又迅速抽离。讲座听到一半便悄然离场,品鉴会浅尝辄止,桥牌更是只看不打。他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但目光所及,尽是沉浸在度假欢愉中的普通乘客,并无任何异常或期待的信号出现。

卡文迪许如同蒸发了一般。自那晚露台上短暂而诡异的交锋后,那个苍白、黑白分明、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身影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塞缪尔的视线内。他仿佛只是一个午夜梦回的幻影,随着海上的晨雾一同消散了。

甚至连卡利姆也变得行踪飘忽。塞缪尔只在早餐时远远瞥见过他一次,他正手脚麻利地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咖啡放进餐篮,行色匆匆,显然正忙于“伺候”他那位的古怪需求,无暇像之前那样热情地找人闲聊分享香槟。

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塞缪尔心头的警惕丝弦绷得更紧。

直到这天下午。

悠扬的弦乐四重奏飘荡在阳光甲板一隅。白色的藤编桌椅错落有致,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精致的瓷质三层点心塔、银光闪闪的茶具、以及小巧的骨瓷碟子构成了经典的英伦下午茶场景。

绅士淑女们低声交谈,银质刀叉与瓷碟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温暖而慵懒。

塞缪尔坐在一个靠边的位置,面前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大吉岭红茶。他并未专注于点心,目光习惯性地、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悠闲的人群。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了。

在隔开几张桌子,靠近一盆茂盛龟背竹的阴影边缘,独自坐着一个身影。

卡文迪许。

他依然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白服饰,苍白的面容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他并未在用茶,面前桌上只放着一杯清水,以及一本摊开的、书页泛黄的古旧书籍。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翻过一页,全神贯注,仿佛周遭的闲适、音乐、茶香都与他无关,自成一方寂静的天地。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塞缪尔,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毫不在意。

塞缪尔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杯沿在离唇边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平静了两天的水面,终于再次泛起了涟漪。

他来了。

塞缪尔端起那杯几乎未动的红茶,站起身,步履平稳地穿过几张桌子,无视了其他宾客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走到卡文迪许的桌旁。

他没有询问,只是极其自然地在卡文迪许对面的藤编椅上坐了下来,将茶杯轻轻放在亚麻桌布上。

卡文迪许翻动书页的手指并未停顿,冰灰色的瞳孔甚至没有从泛黄的书页上抬起,仿佛塞缪尔的到来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塞缪尔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压得不高,却足以穿透轻柔的背景音乐:

“这两天在船上几乎没见到你,卡文迪许先生。”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刻意的调侃,“我差点以为你是在故意躲着我?”

卡文迪许翻页的动作终于完成。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书页边缘,这才缓缓抬起眼睑。金丝眼镜后的冰灰色瞳孔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对上塞缪尔的视线。

“你的错觉,莱恩先生。”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艘船很大,而我的…‘存在感’,并不总是需要投射在人群聚集的光亮处。”他的措辞依旧带着那种非人般的疏离和精准。

塞缪尔没有被这冷淡的态度劝退,他挑了挑眉,继续追问,目光扫过对方那杯孤零零的清水和与周围格调格格不入的古书:“那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个…充满糖分和社交寒暄的地方来了?这看起来不像是你偏好的‘环境’。”

卡文迪许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内在认知的确认。

“等待。”他简单地回答,镜片上掠过穹顶投下的细碎光斑,“一种…微妙的概率涟漪,预示着这片看似平静的社交浅滩下,很快会有一些有趣的事物短暂地浮出水面,搅动起值得观察的波纹。”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他的书本,仿佛给出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解释,“我选择——在此垂钓。”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真能感知到水面下即将发生的扰动。

塞缪尔看着对方那副沉浸于书本、仿佛只是来等待观察某种稀有现象的科学家般的姿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种将玄学说得如同生态观察般的本事,确实符合卡文迪许的风格。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熟悉的、带着沉稳教养的谈笑声自身侧不远处传来。

塞缪尔和卡文迪许几乎同时注意到了新来者。卡文迪许的目光虽未抬起,但翻页的手指似乎有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凝滞。

是伊文特·科林和他的孙子布莱尔。老科林正与另一位衣着体面的绅士寒暄着,笑容和煦。而布莱尔·科林则跟在祖父身侧半步之后,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显矜持的微笑。他微微颔首,向几位路过的女士致意,动作流畅自然,展现出良好的教养,仿佛几天前露台上那失态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这片区域,掠过卡文迪许的身影时——

布莱尔脸上那完美的社交面具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千分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强行克制住了这种本能。他极其迅速地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刻意地忽略了卡文迪许和塞缪尔所在的方向,仿佛他们只是两件不起眼的家具。他加快了半步,更紧地跟上了祖父,试图用祖父的身影作为屏障。

塞缪尔将布莱尔这细微却激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妙。科林祖孙的出现,尤其是布莱尔那几乎无法完全掩饰的紧张与回避,无疑是在这平静的下午茶池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而卡文迪许——塞缪尔注意到——那原本专注于书页的、冰灰色的瞳孔,此刻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几分,视线越过书页的上缘,精准地落在了正试图“隐身”的布莱尔·科林的背影上。

卡文迪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种专注的、如同观察显微镜下标本般的凝视感,却无声地增强了。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张力开始悄然蔓延。

塞缪尔几乎能预见到,只要布莱尔再次失控,或者老科林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引介,眼前这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就会立刻被打破。

他原本只是想来找卡文迪许试探一下,却没料到撞上了另一个潜在的麻烦组合。这难道就是卡文迪许所说的“有趣的波纹”?

塞缪尔端起茶杯,借着啜饮的动作掩去眉宇间的一丝凝重。这场下午茶,看来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了。而卡文迪许,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等待风暴的灯塔看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