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在迷宫般的后巷中全力狂奔,繁杂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部。
身后远处的尖叫和混乱声逐渐被墙壁隔绝,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心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他不断变换方向,凭借直觉和微弱的光源判断大致方位,试图彻底摆脱那个女探员。
然而,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岔路口,他刚拐过弯,那个身着墨色唐装的窈窕身影便静静地倚靠在对面巷口的砖墙上,红缨耳坠在阴影中微微晃动,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塞缪尔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另一个方向。
再一次,他穿过一条地下步行通道,在出口处,却看见她正从对面通道的阶梯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来,棕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他,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像一头被困在玻璃迷宫里的困兽,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那冷静的观察者总能在下一刻出现在他的路径上,并非直接的拦截,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似乎并不急于抓捕,更像是在……驱赶。
“怎么会?” 塞缪尔在一个拐角后猛地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汗水从下颌滴落。“我变换了方向,速度不慢,环境复杂……她怎么可能每次都预判我的路线?除非……”
除非——
——她根本不是在追我。
——她是在等我。她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哪里。
这个认知意味着他的逃跑路线、他的每一个选择,可能都在对方的预料乃至引导之中。
最终,他的脚步在一片死寂中慢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被逼入了一条死胡同。高耸的、没有防火梯的砖墙在面前矗立,截断了所有去路。
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汗水从额角滑落。他紧握着“慈祥的玛利亚”,枪口微微抬起,警惕地指向巷口唯一的入口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脚步声响起。平稳,清晰,不紧不慢。
女探员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巷口,挡住了唯一的出路。她并没有掏出任何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塞缪尔手中那柄镶嵌着猩红宝石、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手枪上,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这讶异便化为一种饶有兴味的探究。
紧接着,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衣装面料般,投向了他内袋里那枚正散发着微弱温暖波动的那颗骰子。
一个普通人。
身上却同时携带着两件性质迥异、却都蕴含着不容小觑力量的神秘学造物。
一件是如此……躁动且渴望饮血的凶器。
另一件却散发着一种连她也难以立刻解析的、古老而晦涩的概率扰动。
有意思。
这极其罕见的组合让女探员唇角那丝惯常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变得真切了几分。她看着塞缪尔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神就像一位博物学家发现了一只试图用美丽却无毒的羽毛吓退天敌的珍稀鸟类。
她的目光从武器上抬起,最终迎上他警惕而带着一丝愤然的眼神。
“看来,你选择了一条……尽头路,莱恩先生。”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空灵,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回音。
塞缪尔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枪柄,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这堵墙的高度和攀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女探员微微偏头,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如此抗拒一次简单的谈话?”她问道,语气里是一种纯粹的探究,“你似乎认定跟我走就意味着……不好的结局。但你是否想过,也许我提供的,恰恰是一条……出路?”
塞缪尔紧抿着嘴唇,眼神凌然:“为什么?”他的声音因喘息而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和挫败,“我的路线…没有规律。你怎么可能每次都…”
女探员微微偏头,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光芒,仿佛在看一个试图用蛮力解开密码锁的孩子。
“规律?”她轻声反问,语气带着陈述事实的平静,“莱恩先生,你似乎忘了你现在身处一个怎样的‘赛场’。你还在用‘普通人’的思维去规划路径——计算拐角、预判视野、利用掩体。这很专业,对于常规追踪者而言,或许足够。”
女探员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外套,仿佛能透视其下的物品:“你身上携带着的‘东西’…它们可不像你那么善于隐藏自己。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或‘信息’,对于受过特定训练、感知足够敏锐的存在来说,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清晰。”
她的视线似乎定格在塞缪尔手上:“尤其是那把刚开过火、渴饮过生命的‘凶器’…此刻散发的波动浓郁得几乎刺鼻。”
塞缪尔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枚二十面骰子似乎真的在散发着一股微弱的、温暖的脉动,而“慈祥的玛利亚”的冰冷此刻也仿佛带着一种嗜血的嗡鸣。
原来…他一直带着两个最大、最显眼的追踪器在逃跑?他所有的选择,在这种超自然的感知面前,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试图躲开一个成年人的注视般可笑!
“放下它吧,莱恩先生。”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叹息,“那东西在此刻,除了增加不必要的风险,没有任何用处。你很清楚,你无法用它击中我,而走火……只会让这场本就复杂的会面,以一种难堪的方式收场。”
她的目光扫过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我们都不是街头混混,没必要进行这种毫无美感的对抗。我只是需要一些答案,关于你,关于你那位‘同行者’,关于你们携带的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她微微偏头,似乎在倾听什么,但视线从未离开塞缪尔。“纽约的夜晚很漫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聊。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继续沉默,但我必须提醒你,我的耐心虽然比一般人要长,但并非没有限度。”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
她的目光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微弱的声音。她的头颅几不可察地向一侧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像是在专注地聆听。
几乎同时,塞缪尔也听到了——
咚…咚…
一种沉重、缓慢、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脚步声,正从他背后紧贴的那面砖墙的另一侧传来!那声音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每一步都让墙壁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塞缪尔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离开了冰冷的墙面,向侧面挪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那面墙,又猛地看向女探员。
女探员没有看塞缪尔,而是紧紧盯着那面传来异响的墙壁,眉头微蹙。但她的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掠过一丝了然和算计的神情,仿佛在说:“果然来了”。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塞缪尔,那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还带着一种催促般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问他:“你听到了吗?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塞缪尔被她这奇怪的反应和墙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沉重脚步惊得寒毛直竖。强烈的危机感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猛地向侧面疾退数步,迅速拉开了与那面墙壁的距离,同时紧紧握住了手上的武器。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撞击的巨响,猛地从他背后的砖墙内部传来!
轰!!!
第二声更加狂暴、更具毁灭性的撞击接踵而至!仿佛有一头蛮荒巨兽在墙的另一侧发狂地冲撞!
厚重的砖墙如同被炮弹击中一般,中央部分猛地向外爆裂开来!碎石和粉尘如同爆炸的破片般四散飞溅!一个巨大的窟窿瞬间出现在死胡同的尽头。
弥漫的烟尘中,隐约可见两个异常高大、轮廓扭曲的身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猛地从中撞了出来!
塞缪尔惊骇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两个从墙后破洞撞入的恐怖身影上。
烟尘稍散,露出了它们的真容——两个身披黑银相间、造型厚重且极具压迫感盔甲的庞大身影!
甲胄的冰冷光泽在黑暗中泛着凌人的光芒,胸前狰狞的裂口标志透着一股纯粹的毁灭气息。
他们的头部被完全包裹在形似木桶的怪异头盔之中,面部是毫无表情的金属格栅,完全看不到其下的容貌,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而最令人恐惧的是他们手中所握的长柄武器——巨大的球形锤头上密布着尖锐的金属刺,仅仅是静止地握在那里,就散发着令人皮肉发紧的威慑力。
这两个“东西”异常高大魁梧,畸形的体格将盔甲撑得紧绷。他们没有发出任何人类的嘶吼,只有从金属格栅后传出的、沉闷而非人的喘息声。
塞缪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完全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但这种造型、这种武器、这种纯粹的压迫感,无一不透露着极度的危险!
他的第一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枪口瞬间指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打手,厉声喝道:“站住!别动!放下武器!”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绷得极紧,试图用威慑来阻止对方的进一步行动,同时身体微微下蹲,进入了标准的防御射击姿态。
然而,他的警告如同石沉大海。
那两个打手空洞的“目光”(如果有的话)似乎越过了他,或者根本无视了他,瞬间锁定了场中另一个目标——
“ㄟ——!!!”
一声扭曲、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厉怪啸猛地从一个打手的金属面罩后迸发出来,充满了疯狂的破坏欲!另一个打手也发出了类似的“ㄞ——!!!”的嚎叫,仿佛它们的语言功能早已退化,只剩下这种最原始的音节来表达杀戮指令!
塞缪尔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一僵,对方完全无视他的警告和枪口的举动,让他瞬间明白——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敌人”,它们可能无法沟通,或者……它们的指令目标根本不是他!
它们沉重的金属靴踩碎了脚下的砖块,调整了一下姿态,与女探员形成了僵持的对峙局面,仿佛在评估,或者在等待某个指令。
就在这时,女探员冰冷的声音穿透了这怪异的嚎叫,对塞缪尔喊道:“看见了吗?!这就是‘重塑之手’的‘杰作’!被剥夺了思考,只剩下执行命令的空壳!你还要和这种东西背后的势力‘同行’吗?!”
她的声音里没有急促,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揭露。
塞缪尔瞬间明白了!这些怪物般的打手,就是女探员刚才提到的“重塑之手”的打手!而它们的目标……似乎完全集中在女探员身上,几乎无视了他的存在!
机会!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向着那个被暴力开凿出的墙洞冲去!
“真的要走吗?莱恩先生!” 女探员的声音再次传来,在维持对峙的间隙,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似乎混合着警告,甚至还有一点……失望?“离开这里,你会更深地踏入它们的领域!”
塞缪尔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回应。猛地低下头,钻进了那个弥漫着灰尘和碎石的墙洞,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另一侧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