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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同样灰蒙蒙的海水在远处相接,仿佛天地都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灰色幕布之下,却丝毫无法压抑码头上的沸腾人声与喧嚣,如同煮沸的水般翻滚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柴油的微臭,还有一种……一种被无数人期待的旅程所蒸腾出的兴奋感,像是电流般在人群中传递。他抬起头,视野被那巨大的、令人屏息的庞然大物所完全占据——伊丽莎白女王2号。

她不像一艘船,更像一座移动的、红黑相间的钢铁山脉,线条优雅却充满力量,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势。她那洁白的上层建筑高耸入云,巨大的烟囱傲然矗立,如同巨人的臂膀。与她相比,码头上涌动的人群如同蝼蚁,渺小而脆弱。

塞缪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探入大衣内袋,指尖触到拉普拉斯通讯器冰凉的金属外壳,那冷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显示屏上跳动着绿色的“信号正常”字样。

“是时候了。”塞缪尔低声自语,声音被海风撕碎。指腹摩挲着通讯器右侧的圆形旋钮,感受到机械转动的细微阻力,仿佛在调整命运的齿轮。

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像是被无形的潮水推着前进。脚下是粗糙湿润的木制码头,耳边是各种语言的嘈杂、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告别者的拥抱与亲吻声、还有船员们清晰果断的指令声。这一切混合成一首宏大的、专为启航谱写的交响乐,震耳欲聋却又令人振奋。

登船通道入口处,一位身着笔挺白色制服、帽檐镶金边的航海公司官员站在那里,像一座灯塔般稳定而权威,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他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位乘客手中的文件——那本厚厚的船票册子。

轮到塞缪尔了,他递上那份精美的船票,纸张在指尖微微颤动。官员的手指划过印有他名字和“头等舱,b-7”字样的页面,目光锐利而迅速,最后,他用一个精巧的动作,“咔”的一声,撕下了票根,那声音清脆而决绝。

“莱恩先生,欢迎登船。”官员的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却得体的微笑,像是精心排练过的表演,“愿您拥有一次愉快的航行。”他的声音平稳而空洞,像是从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录音。

一步——跨过那道连接着码头与船身的、裹着防撞材质的舷门,像是跨越两个世界的门槛,外面是英格兰的阴冷与喧嚣,里面则是……

……瞬间的宁静与扑鼻的香气。

一种混合了上光蜡、新鲜花卉、以及某种昂贵古龙水的独特气息,温暖而干燥,扑面而来,将港口的寒气瞬间驱散,如同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奢华世界。脚下是厚实柔软的猩红色地毯,吸走了一切嘈杂的脚步声,让行走变得如同漂浮。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将整个大厅映照得金碧辉煌,光芒在镜面墙壁间反复折射。

耳边码头上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弦乐四重奏演奏的轻柔古典乐旋律,如同丝绒般滑过耳膜。衣着无可挑剔的侍者,端着闪亮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斟满香槟的郁金香杯,无声地穿梭在刚刚登船、同样衣着光鲜的乘客之间,像是优雅的幽灵。

一位客舱服务员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莱恩先生,请随我来。我带您去您的舱房。”他的声音轻柔而克制,像是怕打破这精致的宁静。

侍者步伐轻快而无声,引领着塞缪尔穿过这艘巨轮内部初显的迷宫。他们绕过主楼梯厅的喧嚣,转入一条稍窄但同样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空气中的味道逐渐变化,从公共区域的花香与香水味,慢慢转变为一种更私密、更洁净的气息——混合着蜂蜡、新鲜亚麻布和一丝淡淡的海洋清新剂的味道,像是精心调配的香氛。

脚下的引擎震动感在这里变得更加真切,一种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仿佛这艘钢铁巨兽沉睡中的鼾声,透过鞋底传遍全身。

侍者在一扇抛光的桃木门前停下,门牌上是一个简洁的铜质号码:b-7,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他从白色制服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很大,齿孔复杂,末端挂着一个沉重的圆牌,上面蚀刻着航运公司的标志和船名“qE2”。钥匙插入锁孔,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沉重的“咔哒”声。

“先生,您的舱房。”侍者推开门,侧身让塞缪尔先进,然后熟练地将他的行李箱放在门内的行李架上。

塞缪尔迈步走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过巨大的圆形舷窗洒入的、南安普顿灰白的光线,如同朦胧的梦境。窗外就是码头忙碌的景象,但厚厚的玻璃将声音隔绝得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像是观看一场无声电影。这个窗,是房间与浩瀚大西洋之间唯一的、也是最迷人的连接点,通向无尽的蓝色深渊。

房间不大,但布局精巧,堪称海洋工程学与英伦舒适的完美结合,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

墙壁是温暖的浅色木板,所有家具都牢牢地固定在墙上,边缘和角落都包裹着柔软的防撞条,显示出对安全的极致考量。

床铺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雪白的床单和毛毯棱角分明,像是用尺子量过。书桌上放着一叠印有qE2标志的精致信纸信封、一支铅笔,以及一份当日的航行日程,等待着被阅读。

侍者走上前,演示了一下如何锁紧舷窗的防水盖,如何调节头顶的通风口,以及呼叫按钮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优雅。

塞缪尔趁机将行李箱推到床下,鞋尖轻轻碰触箱体,确认转念即至软盘仍在原处,那轻微的触感让他心安。

“盥洗室在这里,”侍者打开一扇伪装成墙板的门,里面是一个紧凑但功能齐全的空间,闪亮的不锈钢和白色陶瓷闪闪发光,像是珠宝盒中的珍藏。

“船长欢迎酒会将在今晚七点于皇后厅举行,着装要求是正式晚礼服。需要我晚些时候来帮您准备吗?”他的声音温和而专业,像是受过严格训练。

“不必了,谢谢,我自己可以。”塞缪尔说,递过去一张折叠的纸币,纸张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侍者优雅地接过,微微颔首,动作轻得像羽毛飘落。

“祝您航行愉快,莱恩先生。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铃。”说完,他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像是融化在空气中。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

瞬间,世界安静了。外界的喧嚣被彻底关在门外,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引擎嗡鸣,以及他自己逐渐平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真正地、独自地拥有了这个在浩瀚大西洋上移动的、温暖而精致的方寸之地,像是漂浮在海洋中的孤岛。

他走到舷窗前,手掌贴上微凉的玻璃,感受着外面世界的温度。码头上的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大小,仍在为启航做最后的准备,忙碌而渺小。他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最后作业的轻微震动,像是巨兽苏醒前的悸动。

一种奇异的、近乎失重的感觉包裹了他,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陆地的羁绊在这一刻真正松脱了,像是断线的风筝。这个房间,这艘船,即将成为他未来六天里唯一的、移动的土地,承载着他的命运在浩瀚海洋中航行。

他在等待。等待那一声低沉、穿透一切的汽笛声,宣告他与旧世界之间那最后一根缆绳的断裂,宣告这场伟大航行的真正开始,如同审判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