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教堂空寂的暖意被脚步声打破。

老年司祭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棕发褐瞳,身形挺拔、穿着黑色常服的中年男人。那人步伐沉稳,眉眼间有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镇定,与寻常乡镇神职人员的温吞气质迥然不同。

他在塞缪尔几步远外站定,褐色的眼眸先是在塞缪尔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在他身旁以黑布包裹的方正盒子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合乎礼仪的审慎。

“愿主赐你平安。”他开口,是口音纯正、略显低沉的英语,“我是施密特神父。约瑟夫兄弟说,你需要帮助,为一位逝去的朋友寻求安息之地?”

“是的,神父。”塞缪尔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问候,“我希望他能安葬于此。这是他来的地方。”

“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孩子。”施密特神父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个盒子,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落叶归根,是正当的愿望。教会愿意为迷途的羔羊提供最后的庇护。”

他略作停顿,问道,“既然他属于这里,在瓦杜兹,或者列支敦士登,可有亲友需要通知?”

塞缪尔摇了摇头,避开了具体细节:“他在此地出生,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据我所知,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明白了。”施密特神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轻轻划过胸前的十字架,“独自在异乡离世,最终魂归故里……愿主宽恕他所有的罪。”

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思考,然后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塞缪尔,“或许,你可以去另一个地方问问。‘弗列克墓碑博物馆’。”

塞缪尔的眉梢微微地扬了一下,墓碑博物馆?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安排葬礼的地方。

施密特神父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解释道:“听起来似乎有点特别,但经营者是一位……专注于处理特殊丧葬事宜的女士。她或许能理解你朋友这种情况,并提供你需要的指引。”

塞缪尔沉默地看了施密特神父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个建议背后的意味,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会去那里看看。”

“沿着主街向东,有一条碎石小道,走到尽头,看到一座有铁艺招牌的石屋便是。”施密特神父详细指了路。“愿主指引你。”

事情似乎有了方向。塞缪尔准备告辞。在他转身前,施密特神父上前一步,温和地说:“请稍等。在你们离开前,请允许我为这位逝去的兄弟献上短暂的祈祷。”

塞缪尔没有反对。

施密特神站在长椅旁,垂下头,棕色的头发自然垂落下来,低沉的声音开始用拉丁文诵念起安魂的经文。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一种神圣的虔诚与庄重。

祷告完毕,他抬起眼,自然问道:“还不知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正式的安葬记录时会需要一个名字。”

塞缪尔的嘴唇抿了一下,有瞬间的迟疑,谨慎起见,一个词从他齿间低低地滑出:“……哈特曼。”

施密特神父划着十字的手势,郑重地点点头,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入祈祷中:“哈特曼兄弟。愿主接纳他的灵魂,赐予他永恒的安息。”

塞缪尔再次道谢,随后用厚布重新仔细包裹好骨灰盒,抱在怀中,转身走出了教堂。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教堂里重归寂静。一直沉默旁观的约瑟夫老人这时才凑近些,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困惑,用方言低声嘟囔着:“哈特曼?这个姓氏……好像有些耳熟……”

施密特神父抬起手,轻轻打断了老人的回忆,他转过身,褐色的瞳孔不再看向门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意味:

“不必疑惑,约瑟夫兄弟。每一个回归尘土的灵魂,在主面前都是平等的。我们只需尽我们的本分,保持敬意就好。”

他的话语沉稳、无可挑剔,充满了宗教的宽容与超然,目光投向教堂彩绘玻璃窗洒下的斑斓光影,教堂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无声地燃烧。

—————————————

塞缪尔沿着施密特神父所指的方向,踏上一条乡间碎石小道。

莱茵河畔吹来的风带着阿尔卑斯山雪线的清冷,拂过他的脸颊——

小道尽头,一座三层的石制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红瓦屋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建筑的外观与其说是一座博物馆,不如说更像一栋稍显古旧的私人住宅。

他的目光落在门旁一块不起眼的铜制门牌上,上面刻着几行小字:

弗列克墓碑博物馆

遗物信托服务 \/ 讣告专栏发布 \/ 墓碑通灵

塞缪尔的视线在最后一行“墓碑通灵”上停留了片刻,但脸上并没有浮现多余的表情。他抬手,用指节在厚重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德语问候,嗓音清脆,却带着与这栋建筑相称的沉静。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人,让塞缪尔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

那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子,年轻得甚至有些过分——看上去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身着一袭得体的黑色复古衣裙,衣领处的蕾丝衬得她面容愈发白皙,一顶装饰复杂的黑色高顶礼帽压在她浓密的黑色齐肩短发上,帽檐下的眼神沉静得与年龄不符,但依然带着些许未褪尽的青涩。

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口别着一朵纯白的、已然绽放的菊花,为这身暗沉增添了一抹刺目的亮色。

塞缪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怀抱的方正盒子稍稍向前示意了一下。用缓慢清晰的英语开口:“请——帮助。”

年轻女子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在他怀中的盒子上,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瞬间了然。她侧身让开通路,用同样流利、却带着些许本地口音的英语回应:“请进。”

塞缪尔迈步进入,身后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那位开门的年轻女士已退后两步,站在门厅中央。室内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比在门外还要明亮许多。

她身上那套得体的黑色复古长裙和装饰繁复的高帽,在此刻的光线下更显出一种近乎戏剧化的庄重。

塞缪尔迅速扫视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博物馆”内部。

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宽敞、通透。

几扇巨大的窗户直面远处的雪山,将阿尔卑斯冷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引入。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房间两侧排列整齐的一座座石台。

每一座石台上,都安置着一块残缺、斑驳的墓碑,被精心擦拭过的玻璃罩从五个方向严密地保护着,像展示着珍贵的文物。

整个空间更像一个秩序井然的、为墓碑设立的标本陈列馆。

年轻女士没有急于寒暄,她径直走向房间深处一张宽大的、光洁的橡木工作台。台面上除了几本厚重的皮质登记册、一支羽毛笔和若干绘图工具,空无一物,显得异常整洁。

塞缪尔抱着盒子,走到那张宽大的橡木工作台前,将怀中方正沉重的盒子轻轻放下,厚布与木质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那位年轻的女士已无声地走到工作台另一侧站定,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黑色衣裙的蕾丝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盒子上,然后抬眸看向塞缪尔,“你可以称呼我,讣告人。”

“讣告人。”塞缪尔重复了一遍,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

“那么,先生,是什么事带你来到此处?”讣告人的声音像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带着一种经过沉淀的寂静感。

塞缪尔没有迂回,直接说明了来意:“教堂的施密特神父说,你能帮助我。”他说话的同时,颤抖中的手指搭上包裹盒子的厚布边缘,将其向一侧掀开。

粗糙的布料滑落,露出了下方材质黯沉、打磨光滑的木质骨灰盒本体。

讣告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从塞缪尔的脸庞移到显露的骨灰盒上,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是专注的看着,仿佛在阅读一件刚送来的“工作”。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脆而直接:“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

塞缪尔的目光也落在骨灰盒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盒盖边缘,回答道:“让他得到安葬。他是列支敦士登人。”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讣告人,透露出些许实际的困境:“但我不知道他可以安葬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的话语简洁,没有任何修饰,将核心的诉求与现实的困难一并摊开。

讣告人静默地听完塞缪尔的诉求,黄色的眼眸如深潭,不起波澜。她没有再言语,只是将一只手虚悬在黯沉的骨灰盒上方,掌心朝下。

她的手很白,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涂着哑光的黑色甲油,在室内光线下毫不反光,像是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片刻后,一层灰蒙蒙的、质感如同被磨损的旧银器般的光晕自她掌心下弥漫开来,笼罩住盒体。光线并不刺眼,却让盒身的木质纹理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塞缪尔站在工作台对面,清楚地看到,在那片灰光笼罩下,那只沉重的木盒微微颤动了一下,幅度轻微,却绝无可能错认。

讣告人倏地将手收回,灰光随之湮灭,仿佛从未出现。

“你还好吗,先生?”

讣告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塞缪尔眉峰微动,下意识地以为是在同自己说话,喉间几乎要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但他立刻抿紧了嘴唇,将这个反应压了下去——他意识到,这间屋子的“通灵”属性,此刻已不再是门牌上一个虚幻的词组。

讣告人并未等待来自塞缪尔的回应,仿佛在与无形的空气对话,继续用她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这里是列支敦士登,弗列克墓碑博物馆。大多数人称这里为‘通灵之屋’。”

沉默在巨大的窗户投下的光影里发酵,只有远处雪山反射的冷光,在那些玻璃罩保护的古老墓碑表面留下移动的亮斑。

塞缪尔趁机迅速审视着讣告人每一寸表情和周围空气的流动,判断着这是否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但房间里除了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并无其他人为的声响或动作。

“先生,”讣告人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耐心得像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空气再次凝固。塞缪尔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的微弱声响。

几秒后,讣告人似乎得到了某种回应,轻轻颔首:“埃利亚斯。很好。”她像是得到了确认,语气平稳地接上,“你可以称呼我讣告人,我会为您带来安宁与长眠。”

她稍作停顿,继续对空气问道:“你还记得眼前这位先生吗?是他将您送回来的。”

说话间,她抬起一只手,用一个明确的手势将沉默旁观的塞缪尔引入了这场无形的对话中。

又一段更长的沉默,讣告人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某种微弱的声音。“这样啊——”

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解析谜题般的审慎,“那你还记得什么?或者……有什么未了的遗憾吗?”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骨灰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努力捕捉一段极其微弱的讯息。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讣告人不再说话,只是偶尔极轻地点头,仿佛在确认什么。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稍稍舒展。

最后,她唇间开始逸出一些零碎的、意义难明的词语,像梦呓,又像解码时读出的消息片段:“……红色……石墙……铁篱……荒芜的……水池……西翼的……阴影……”

这些词语不成句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画面感,仿佛破碎的镜片,折射出某个特定地方的残像。

“好的,我明白了。”

她抬起眼,看向始终沉默伫立的塞缪尔,“疏忽了。忘记提前告知,我需要直接与残留的意念沟通。希望没有惊扰到你,先生。”

“嗯?哦—无碍。”塞缪尔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女士现在又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的视线从骨灰盒上移开,扫过房间里那些被玻璃罩封存的古老墓碑,最后落回讣告人脸上。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事不少,多一件也不足为奇。”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毕竟,一顶帽子都能跟他说话,相比起来,与逝者残留的意念打交道,反而显得……合乎逻辑了。

塞缪尔想就算哪天真的冒出个起死回生的法术,他大概也不会觉得太意外了。

“那么,女士,”他切入正题,目光聚焦到讣告人脸上,“问出什么了?”

讣告人微微摇头,黑色礼帽的帽檐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清晰的阴影。“埃利亚斯先生的意念非常脆弱,像风里的蛛丝。他不记得任何事,甚至……”

她顿了顿,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也忘了你。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场景碎片,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些。”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房间内只剩下窗外透进的、带着雪线寒意的光线,在尘埃中无声浮动。

过了一会儿,塞缪尔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他还在吗?” 他没有看骨灰盒,而是盯着讣告人,仿佛答案藏在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

“会一直在。”讣告人的回答依旧客观,“直到执念消散,或是承载物消亡。”

塞缪尔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他伸手探入外套内袋,摸索了一下,取出那枚图案特殊的铜戒。

他没有看向讣告人,而是用颤抖的手将戒指举到骨灰盒前,动作有些突兀,更像是一种测试而非缅怀。他对着那冰冷的木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问:“还记得这个吗?”

指环在从高窗透进的冷光下,泛着黯沉的光泽。

几秒后,讣告人代为转达了那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他说,‘不知道’。”

塞缪尔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连这个他拼死守护的东西都忘了?

他收回手,指尖摩挲着指环冰凉的表面,却没有丝毫尝试将它戴上的意思。

在不完全了解这指环的影响前,贸然行动是愚蠢的。毕竟,它的上一任主人此刻正躺在眼前的盒子里。万一这玩意本身就会招致厄运呢?他将指环重新塞回内袋。

厄运,总是偏爱鲁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