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婚期前一夜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炕沿上,映得叠在角落的红嫁衣泛着柔和却刺眼的光。宋茜刚帮秀梅把明天要穿的绣鞋摆好,就见秀梅攥着衣角坐在炕边,眼神盯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布纹。
“还没睡吗?”宋茜轻声问道,仿佛怕惊扰到秀梅一般,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飘落。然后,她缓缓地走到秀梅身旁,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当她终于走到秀梅身边时,她轻轻地坐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压坏了身下的椅子。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秀梅的手背上,那是一只白皙的手,手指修长而纤细。
宋茜伸出自己的手指,慢慢地靠近秀梅的手背,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宝物,需要用最轻柔的动作去触碰。当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秀梅的手背时,她不禁惊讶地发现,那手背竟然是冰凉的,仿佛揣着一块寒玉一般。
秀梅似乎感觉到了宋茜的触碰,她缓缓地抬起头,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一般。她的眼眸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所笼罩,那水汽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朦胧,就像是被夜风吹拂过的湖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秀梅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只要再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夜晚的风吹散。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疲惫。
“嫂子,我睡不着啊。”秀梅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哀伤,“我总是想起你说的玲子姐,想起秀兰姐胳膊上的淤青……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到了刘家,我也会像你一样受委屈。”
宋茜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她凝视着秀梅眼底的恐惧,那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深刻,让她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不也是这样吗?在婚前的那个夜晚,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害怕婆家的刻薄,害怕丈夫的冷漠,害怕自己会成为又一个“忍气吞声的媳妇”。然而,她却无法将这份不安说出口,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如今,看着秀梅,宋茜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秀梅轻轻地揽进怀里,用自己的温暖去安抚她那颗颤抖的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不会的,你比我幸运。刘损云跟你说过会对你好,刘婶看着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肯定能过好日子。”
怀里的秀梅轻轻抖了一下,往她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可娘总说,女人嫁了人就得忍,再厉害的婆婆也得顺着……我怕他说的‘好’是假的,怕我也得像你一样,天天干活到直不起腰,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宋茜抱着秀梅的胳膊紧了紧,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她想起自己嫁过来的这些年——张仙凤的打骂、陈老大的沉默、两次流产时的孤立无援,还有永远干不完的活、永远喝不饱的稀糊糊。这些委屈,她从来没跟秀梅细说过,可秀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把脸贴在秀梅的发顶,闻到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昨天刚帮秀梅洗的头发。“不一样的。”她重复道,声音却比刚才轻了些,“你有我给你的银簪,有我跟你说的‘该争就争’,你不用像我以前那样忍。要是他敢对你不好,要是刘婶敢欺负你,你就回娘家,我永远在这儿等你。”
其实她自己也没把握。她不知道刘损云的承诺会不会变,不知道刘婶的“和气”是不是装的,更不知道秀梅到了刘家,能不能真的“争”得一席之地。可她只能这么说,只能给秀梅撑着这口气——这是秀梅婚前最后一夜,她不能让恐惧把这孩子压垮。
秀梅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她的怀中,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水汽,但却多了一层让人看不懂的迷茫。
她凝视着嫂子的眼睛,轻声问道:“嫂子,你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满心欢喜地盼望着能过上好日子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痛苦和失望。
宋茜愣了愣,想起自己婚前的样子——娘把银簪塞给她,说“陈家是老实人家,你去了好好过日子”,她当时也抱着期待,以为只要勤快、听话,就能换来安稳。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又一记耳光。
“盼过。”她轻声说,指尖划过秀梅的手背,“谁都盼着能过好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好日子不是等出来的,也不是忍出来的,得自己要。你比我勇敢,也比我有底气,你肯定能要到自己的好日子。”
秀梅点了点头,伸手抱住宋茜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嫂子,有你在真好。要是我到了刘家想你了,能不能回来看看你?”
“当然能。”宋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秀梅的衣襟上,“你随时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红薯饼,给你留着热乎的炕。”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月光把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幅安静却心酸的画。宋茜抱着秀梅,一夜没敢合眼——她怕自己睡着了,秀梅又会被恐惧惊醒;也怕天亮得太快,转眼就要送秀梅走进那个未知的“刘家”。
天快亮时,秀梅终于在她怀里睡熟了,眉头却还轻轻皱着。宋茜轻轻帮她抚平眉头,心里默默念着: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让秀梅过好日子,别像我一样,把日子过成一滩委屈的水。
她知道这份期待没什么底气,可她还是愿意相信——相信秀梅能比她幸运,相信那句“不会受委屈”,能真的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