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是真缺德,跟疯了似的往西厢房钻!破窗户纸被刮得“哗啦哗啦”响,跟有人在外头使劲敲门板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慌。冷风顺着纸洞往炕里灌,宋茜把那床破棉絮裹得严严实实,蜷成个球,可还是冻得牙齿“咯咯”打颤,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疼,跟被人拿棍子敲了一遍似的。早上拜祖宗时磕出来的红印子,现在还肿着,不小心蹭到炕沿,立马火辣辣的疼,眼泪都快冒出来。手心更别说了,白天刨猪圈攥镐头,磨出来的红印子又酸又胀,稍微动一下,就跟针扎似的。
她睁着俩眼,盯着屋顶的黑窟窿发呆,屋里没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脑子里的画面却跟走马灯似的转,全是白天受的罪。火盆里烧得冒烟的红盖头,沾在头发上的焦糊味;木桶里浇在身上的冰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流,冻得她直抽抽的劲儿;张仙凤举着拐杖骂人的凶样,唾沫星子溅到脸上的黏糊感;还有小姑子们围着她哄笑,喊她“扫把星”的尖嗓子,最后都落到陈小伟那句软塌塌的“忍忍就好”上。
这些事儿堆在一块儿,堵得她心口发闷,连喘气都觉得费劲,好像有块石头压着,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她悄悄摸了摸怀里的布包,是娘临走前塞给她的,里面几个铜板硌着手心,硬邦邦的。可这点念想,在满屋子的冷和心里的苦面前,跟芝麻似的,一点用都没有。
她想起在娘家的时候,哪受过这罪啊!冬天屋里没炉子,娘就把她的脚揣在自己怀里暖着,哪怕娘的手也冻得通红;家里穷,顿顿吃粗粮,娘总把窝头最软的芯子抠出来给她,自己啃硬邦邦的边儿。可到了陈家呢?一口热饭没捞着正经吃,一床暖被子没裹过,天天跟牲口似的被支使来支使去,挑水、扫猪圈、干重活,稍有不称心,就被张仙凤打骂,跟扔在地上的破烂似的,谁都能踩两脚。
宋茜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缓缓,结果炕上铺的稻草硬邦邦的,硌得后背生疼。她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活着这么难,这么受气,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多好啊!不用再被冷水浇得浑身打颤,不用再被拐杖打得浑身是伤,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更不用看张仙凤的臭脸、听小姑子的闲言碎语。所有的苦,所有的疼,死了就都没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跟地里的野草似的,蹭蹭往上涨,拦都拦不住。她脑子里开始琢磨:村头那条河,现在虽结着冰,可找块石头砸个窟窿,跳进去没一会儿就能冻得没知觉,也就不疼了;还有灶房里那把钝菜刀,不管多钝,往脖子上一抹,也能结束这破日子。
她慢慢坐起来,裹着破棉絮,一步一步往门口挪。脚刚踩在地上,就被冻得发麻,跟踩在冰碴子上似的,可心里却没那么怕了,比起活着受的那些罪,死好像也没那么吓人,甚至有点像解脱。
刚走到门口,手还没碰到门闩呢,就听见院里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沙沙”的,怕吵醒人似的。宋茜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张仙凤起夜,发现她没睡,又要来骂她,吓得赶紧往炕边躲,往稻草堆里缩了缩,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脚步声没往别处去,偏偏停在了她的门口,还轻轻敲了两下,声音软乎乎的:“茜儿,你没睡吧?”
是陈小伟的声音。宋茜没吭声,心里又气又闷,刚才她都快琢磨着寻死了,你这会儿来有啥用?平时受欺负的时候,你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现在来装好人,晚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小伟探进个脑袋,手里攥着件棉袄,还揣着个东西,冒着热气。他看见宋茜坐着,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问:“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是不是冻得睡不着?”
宋茜别过脸,不看他,可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稻草上,没个声响。她心里后怕得很,刚才要是陈小伟晚来一步,她说不定真就拉开门,往村头河边跑了,这会儿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
陈小伟轻手轻脚走进来,把手里的棉袄递到她面前:“这棉袄是我从箱子里偷偷找的,比你身上这件厚点,你赶紧换上,能挡点风。”又把揣在怀里的东西塞给她,是个纸包,热乎气透过纸传过来,暖了她冰凉的手心,“这窝头是娘晚上剩下的,我怕你饿,偷偷在灶房热了热,你快吃点,暖暖身子。”
棉袄是干的,还带着点陈小伟身上的体温,裹在手里,总算有了点暖意。纸包里的窝头冒着麦香,热乎劲往心里钻。宋茜攥着棉袄,看着陈小伟局促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她刚把“死”的念头想得明明白白,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暖,一点热乎的吃食,又让她有点舍不得了。
“今天……对不起啊。”陈小伟挠了挠头,声音更小了,跟蚊子哼哼似的,“我娘她就是那脾气,认死理,你再忍忍,等她慢慢接受你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我……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又是“忍忍”!宋茜咬了口窝头,窝头虽然热了,可还是有点干硬,剌得嗓子生疼,可她还是慢慢嚼着,咽了下去。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陈小伟这话多半是假的,张仙凤那性子,哪能轻易接受她?日子也未必会好起来,可这口热乎劲,这件干棉袄,还是把她刚冒出来的“死”念头,压下去了一点。
“你赶紧回去吧。”宋茜小声说,声音还有点发颤,一是冻的,二是心里还没缓过来,“别被娘发现了,不然又要骂你。”
陈小伟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你赶紧换上棉袄睡,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别冻坏了身子。”说完,轻轻带上了门,脚步轻得跟猫似的,慢慢走了。
宋茜抱着棉袄,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窝头,坐在炕边,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窝头上,把纸都浸湿了。她没再想寻死的事,可心里的苦一点没少,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要忍到啥时候,张仙凤才能不骂她、不打她?她又能不能忍到“日子好起来”的那天?
她慢慢脱下身上那件薄棉絮,换上陈小伟给的棉袄。果然厚点,裹在身上,冷风没那么容易钻进来了,身上总算暖和了些。又咬了口窝头,慢慢咽下去,心里那点因“死”而起的绝望,好像被这口热乎劲冲散了一点,没那么浓了。
宋茜躺回炕上,闭上眼睛,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怎么都睡不着。她心里清楚,这是她第一次冒出想死的念头,今天被这点暖意压下去了,可往后日子要是还这么苦,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现在没办法啊,她只能先活着,先忍着。哪怕活着跟在地狱里似的,一天到晚受气受累,也只能硬扛着,毕竟,死了容易,可娘还在娘家等着她,她要是真走了,娘该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