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最后一缕麦香还没散,秋收的风就吹到了村里。南坡的玉米开始泛黄,东洼的豆子也鼓了荚,家家户户都在收拾农具,唯独村东头的刘家,天天传出钉钉子、锯木头的声响——刘家小子要娶媳妇了,正赶着秋收前把新房拾掇出来。
这天晌午,宋茜刚把晒在场院的麦秆捆好,就看见刘婶挎着个蓝布包袱,笑眯眯地往陈家走。刘婶是村支书的媳妇,也是刘损云的娘,平时不怎么来陈家,今儿个突然上门,准没寻常事。
果然,刘婶刚进院就喊:“仙凤妹子在家不?”张仙凤正坐在炕沿上给陈小伟补袜子,听见声音赶紧迎出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他婶子咋来了?快进屋坐,我这就给你倒热水!”
两人进了屋,宋茜端着热水进去时,正看见刘婶把蓝布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块崭新的布料——一块是藏青色的斜纹布,一块是粉花花的细棉布,在这满是补丁的陈家里,显得格外扎眼。
“仙凤妹子,这两块布你拿着。”刘婶把布料往张仙凤手里塞,“家里新房快收拾好了,想着秀梅这丫头懂事,平时帮衬咱家不少,这布给她做件新衣裳,也算咱的一点心意。”
张仙凤的眼睛瞬间亮了,攥着布料不肯撒手,嘴里却还客气:“他婶子这咋好意思?秀梅就是瞎忙活,哪值得你这么破费!”
“看你说的,秀梅这丫头我早就稀罕了。”刘婶笑着往门外瞅了一眼,见秀梅正蹲在院角喂鸡,声音压低了些,“我家损云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秀梅这丫头,模样周正,手脚又勤快,要是能跟我家损云成了,以后保准能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
这话正说到张仙凤心坎里。刘家是村支书家,家底厚,刘损云还管着工分,秀梅要是嫁过去,陈家不仅能沾光,陈小伟以后挣工分也能多些便利。张仙凤赶紧接话:“他婶子眼光好!秀梅这丫头就是太老实,要是真能跟损云好,那是她的福气!”
两人一唱一和,把屋里的气氛烘得热络。宋茜站在门口,手里的水壶差点没端稳——她前几天还听见秀梅说,不想早早嫁人,想跟着她学认字,可张仙凤倒好,连问都没问秀梅的意思,就跟刘婶把话往婚事上引。
正说着,秀梅喂完鸡走进来,看见刘婶手里的布料,又看了看张仙凤的笑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悄悄往宋茜身边挪了挪。
“秀梅来了?”刘婶笑着招手,把那块粉花花的细棉布递过去,“丫头,这布给你做件新裙子,秋收穿正合适。”秀梅捏着布料的边角,布料软乎乎的,带着新布特有的浆洗味,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低着头小声说:“谢谢刘婶,不用了,我有衣裳穿。”
“咋不用?女孩子家就得穿新衣裳。”张仙凤一把把布料塞到秀梅怀里,眼睛瞪着她,像是在警告她别不懂事,“快谢谢刘婶!以后跟损云好好处,别让刘婶失望。”
秀梅的脸瞬间涨红,捏着布料的手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她想开口说“我不想嫁”,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前几天邻村姑娘断腿的事,想起张仙凤刻薄的骂声,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闷闷地说了句“谢谢刘婶”。
刘婶见秀梅没反驳,笑得更欢了,拉着张仙凤的手就往催生上引:“仙凤妹子,我跟你说,女人家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生儿子。我家损云是独苗,秀梅嫁过来后,可得让她多努努力,早点给刘家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张仙凤赶紧点头,眼睛瞟着秀梅的肚子,像是能从那里看出个儿子来:“他婶子说得对!我早就跟秀梅说过,女人家就是要生儿子,生了儿子才有地位,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秀梅这丫头身子骨结实,肯定能给你家生好几个大胖小子!”
“娘!”秀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颤抖,“我还小,不想太早要孩子……”
“你懂啥!”张仙凤立刻打断她,脸色沉了下来,“女人家嫁人就是为了生娃!你要是不给刘家生儿子,以后在婆家受气,别回来找我!我告诉你,这婚事要是成了,你就得听我和刘婶的,早点生儿子,别让我失望!”
秀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里的布料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张仙凤和刘婶笑眯眯的脸,看着她们一口一个“生儿子”,突然觉得手里的新布料一点都不软和了,反而像针一样,扎得她手心发疼。
宋茜站在旁边,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嫁进陈家时,张仙凤也是这么跟她说“早点生儿子”,可她流产后,张仙凤却骂她“不下蛋的鸡”。她想帮秀梅说句话,可张仙凤正盯着秀梅,她要是插嘴,说不定又要被骂“多管闲事”。
刘婶坐了一会儿,又叮嘱了几句“让秀梅多跟损云走动”“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才挎着空包袱走了。张仙凤送刘婶出门,回来时看见秀梅还站在屋里,手里攥着布料,脸色不好看,又开始骂:“你还杵着干啥?拿着布料去给我缝衣裳!别以为刘婶给你块布,你就能耍脾气了!我告诉你,这婚事我说了算,你要是敢不同意,我就把你送到邻村当童养媳!”
秀梅咬着嘴唇,没说话,拿着布料转身就往自己的小破屋走。宋茜赶紧跟上去,推开门时,看见秀梅正蹲在炕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粉花花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梅梅,别听娘的。”宋茜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的婚事,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秀梅抬起头,眼睛通红:“嫂子,我不想嫁,我不想生儿子,我想跟你学认字,想以后能自己挣钱……”
“会的,肯定会的。”宋茜把她手里的布料拿过来,叠得整整齐齐,“这布料你先收着,等秋收结束,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学认字。娘那边,我帮你慢慢劝,你别着急。”
秀梅点了点头,把脸埋在宋茜的肩膀上,小声哭了起来。窗外的风刮过,吹得窗户纸“沙沙”响,像是在替她叹气。她手里的新布料还带着香味,可她知道,这香味里裹着的,是张仙凤和刘婶的催生话,是她不想面对的未来。
晚饭时,张仙凤还在说刘家的事,一会儿说“刘家新房的炕多大”,一会儿说“刘婶准备了多少彩礼”,话里话外都在催秀梅早点答应婚事。秀梅没怎么吃饭,只扒拉了几口稀饭,就放下碗回屋了。
夜里,宋茜悄悄走进秀梅的屋,看见她正借着月光,用那块藏青色的斜纹布缝东西。“你在缝啥?”宋茜小声问。
“给嫂子缝个护腰。”秀梅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嫂子天天干活,腰不好,缝个护腰,冬天能暖和点。”
宋茜的心里一阵发酸,坐在秀梅身边,帮她穿针引线:“梅梅,不管以后咋样,嫂子都会帮你,咱们一起努力,肯定能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秀梅点了点头,手里的针线慢慢穿梭。月光洒在布料上,把藏青色的布照得泛着微光,也把两个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秀梅知道,张仙凤不会轻易放弃让她嫁去刘家,可她也不想认命——她要拿着手里的针线,缝出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被别人安排着,过一辈子“生儿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