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皇宫大内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一年一度的宫廷除夕宴席在恢弘的大殿中举行。
能被邀请列席的,无一不是在朝堂上身居要职、声名显赫的官员,或是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宗亲勋贵。
殿内觥筹交错,笑语喧阗,气氛热烈而隆重。
在这满堂朱紫贵人中,年仅六岁、官阶仅为从八品承务郎的盛长梧,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彰显着当今天子赵祯对他非同寻常的喜爱与看重。
许多官员和宗亲们,也都借此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传闻中的神童,看他如何应对这等大场面。
盛长梧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举止沉稳,礼仪周到,既不怯场,也不张扬,只是安静地用着膳食,偶尔与邻近的、相识的官员低声交谈几句,表现得体大方,让那些暗中观察的人心中又添了几分赞赏。
盛大的晚宴过后,宫人们撤去残席,奉上香茗果点,气氛稍稍放松一些。
这时,或许是因为饮了些酒,赵祯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心情显得格外愉悦,他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笑着招了招手:“小盛卿,到朕跟前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盛长梧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稳步走到御座阶下,先是向赵祯行大礼,然后又向坐在赵祯身旁、仪态万方的曹皇后行礼:“微臣盛长梧,叩见陛下,叩见圣人娘娘。”
(宋朝叫皇帝为官家,皇后为圣人。)
曹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赵祯显得十分随和,甚至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他笑着对盛长梧招招手,让他再走近些。
待盛长梧走近,赵祯甚至伸出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盛卿啊,朕记得,你如今尚未有字吧?”
盛长梧恭敬回答:“回陛下,微臣年幼,尚未加冠,故而未有表字。”
“嗯,”赵祯点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和即兴的意味
“按礼制,这表字需得等你二十岁行加冠礼时,由家中长辈或师长为你取,可如今,你虽年幼,却已有了官身,时常出入宫廷,与朕和诸位大臣相见。总是直呼其名,显得不够尊重,若唤你小名,又于礼不合,有个表字,方才便当。”
盛长梧垂首道:“陛下思虑周全,所言极是。”
赵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酒意朗声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朕便越俎代庖,为你取一个字,如何?”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由皇帝亲自赐字,这是何等的荣耀恩宠!这已经远超一般的赏识了!
“古往今来,能得君王亲赐表字者,可是凤毛麟角啊!”
盛长梧也是心中一震,立刻撩袍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激动:“微臣叩谢陛下天恩!能得陛下亲赐表字,乃微臣及盛家满门的荣光!”
赵祯看着跪在眼前这个聪慧剔透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他子嗣艰难,儿子早夭,未能享受到寻常父亲为儿子加冠取字的乐趣。
如今见到盛长梧,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喜欢里,或许也掺杂了一丝移情作用,他是真心想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赵祯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远而郑重,他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地传遍大殿:
“好!朕今日便赐你表字——怀瑾。”
赵祯进一步解释道:“怀瑾握瑜,乃君子之德,朕望你永怀美玉般高洁的品行与才华,谨言慎行,修身立德,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待你成年加冠之时,朕再亲自为你主持冠礼!”
“怀瑾……盛怀瑾……” 殿内众人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品味着其中深厚的期许和荣耀。
盛长梧深深叩首,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与感激:“微臣盛长梧,谢陛下赐字怀瑾!陛下教诲,字字珠玑,臣定当铭记于心,时刻以怀瑾二字鞭策自身,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这一刻,盛长梧知道,皇帝赐予他的不仅仅是一个表字,更是一道护身符,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以及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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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汴皇宫内的灯火辉煌、君臣同乐形成鲜明对比,扬州盛府的除夕夜,虽然也挂着灯笼,贴着桃符,备下了丰盛的酒菜,却总显得比往年冷清了许多,仿佛缺失了某种活跃的生气。
往年后院的热闹,多半是因林栖阁那位的争强好胜、儿女的聪慧表现以及暗中的较劲而起。
如今,林噙霜不在了,盛长梧不在了,连带着那个开始咿呀学语的墨兰也不在了。 偌大的后宅,只剩下主母王若弗和一向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卫恕意。
王若弗倒是乐得清静,不用再看到林噙霜那副狐媚子得意洋洋的样子,也不用再听她炫耀儿子。
但不知为何,这过分的安静反而让她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对手不见了,连带着自己较劲的那份心气也泄了不少。
卫恕意更是安静,她本就谨小慎微,如今更是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细心照顾着怀里新生的女儿明兰。
家宴上, 气氛不温不火,盛纮坐在主位,看着下方的家人:端庄但少了些情趣的王若弗,沉默的卫恕意,年纪尚小的如兰和明,以及已经渐渐长大、越发沉稳持重的华兰和长柏。
往年的除夕,他最喜欢看孩子们争相表现,尤其是长柏和长梧对答如流、墨兰玉雪可爱的样子,总能让他开怀大笑,感到满足和骄傲。
而今年,他提不起丝毫考较儿女诗书的兴致,那个最给他长脸、最能让他生出炫耀之心的儿子远在汴京。
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例行的喜庆话,勉励孩子们新的一年继续用功,然后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道:“罢了,都好好用膳吧,今日除夕,好生休息,守岁也不必太晚。”
宴席很快便结束了,远没有往年的热闹。
有时夜深人静, 盛纮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手中或许拿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觉得,这盛府变得很大,也很空,没一个人能真正理解他复杂的心绪,没一个人能像霜儿那样,用崇拜又带着讨好的眼神看着他,恰到好处地奉承他,分享他的喜悦与忧愁,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迎合的。
华兰懂事,长柏优秀,但他们是嫡出,身上带着太多王家的烙印,且日渐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如兰还小,卫氏又太过沉闷无趣。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清静,却也失去了一份能极大满足他虚荣心和情感需求的热闹。
林噙霜的离去,不仅带走了她的儿女,也仿佛抽走了盛府后宅中最具有生命力和情绪价值的那一部分。
盛纮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寂寞,他此刻才隐约意识到,那个他曾经觉得需要小心平衡、有时甚至会感到麻烦的妾室,在他心中占据的位置,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重要得多。
这种无人可诉、无人能懂的郁结,在这个合家团圆的除夕夜里,在盛纮心中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