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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笔的粉末簌簌落下,像黑色的雪,沾满我的指尖,微凉而细腻,仿佛触碰的是时间的灰烬。

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如同我此刻纷乱的思绪。

墙壁的冰冷透过那三个字——我不死——钻进我的骨头里,带来一阵清醒的战栗。

寒意顺着脊椎攀爬,皮肤上浮起细小的颗粒,仿佛有无数根冰针正从墙体深处缓缓刺入我的身体。

阁楼里空气凝滞,带着陈年木料腐朽的霉味,混着炭粉微苦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沉默的尘埃。

小石头还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被阁楼昏暗的光线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株被风压弯的幼苗。

他脸上的惊恐像一面镜子,映出我此刻扭曲的表情——瞳孔收缩,嘴角抽动,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过太阳穴,在耳后留下一道湿冷的痕迹。

我没有回头看他,目光死死钉在那面斑驳的墙上。

墙皮剥落处露出灰黄的砖缝,像干涸的血痕,又像某种古老文字的残章。

我的脑子里像有一千根弦同时被拨响,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颅骨内部震荡而出,像金属刮擦神经,震得我牙根发酸。

母亲的微笑,井壁的刻痕,顾昭亭沙哑的嗓音,陈医生欲言又止的眼神,老K那句“她是回来的”……所有碎片冲撞、拼接,构成一个我不敢想象的、狰狞的真相。

“静默转化”,这个词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

它不是休眠,是吞噬。

我的母亲,那个在照片里笑得温柔恬静的女人,不是病逝在某个洁白的病房里,而是被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顾昭亭一样,被那种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吞噬”了灵魂,直到意识彻底消亡,只剩下一具躯壳?

而老K,那个幽灵般的男人,他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替身,他要的是一场完美的招魂。

他要用我这具鲜活的身体,作为他复活母亲的容器。

他要我重复母亲的命运,走进同一个名为“静默”的坟墓。

不,比坟墓更可怕。

坟墓至少还能保留一具完整的尸骸,而“静默”是要将你从内到外彻底抹去,连同记忆、情感、自我意识,全部化为虚无,只为给另一个“影子”腾出空间。

我为什么会模仿母亲的笔迹?

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弧度,都和她一模一样?

难道所谓的血脉相承,本身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

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我就被设定成了一件“作品”的半成品,等待着最后的“加工”?

“晚照姐……”小石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却在这死寂中激起回响。

他的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怪物。

我猛地回身,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空间里回荡,像一头困兽的喘息。

恐惧像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但我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的刺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那痛感如此真实,像一根锚,将我从深渊边缘拉回。

“你先回去,”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喉咙里仿佛塞满了灰烬,“记住,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任何人问起,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

小石头用力点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小脸绷得紧紧的,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脚步急促地敲击楼梯,木阶发出一连串颤抖的“咚咚”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黑暗吞没。

阁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尾椎,寒意如蛇般缠绕上来,让我打了个哆嗦。

指尖触到地面,粗糙的木纹刮过皮肤,带着岁月的粗粝感。

我不能慌,我对自己说,慌乱是猎物唯一的死路。

老K是猎人,他正张着一张无形的巨网,耐心地等待我自投罗网。

我必须思考。

陈医生是条线。

他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消息,说明他站在我母亲这边。

他调低了顾昭亭的脑波仪电流,这证明所谓的“静默转化”,是一种可以通过物理手段干预的程序。

它不是玄学,是科学,是某种可以被破解的技术。

顾昭亭是另一条线。

母亲特意在照片背面留下给他的遗言,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被囚禁在刻满“静默”字样的井里,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静默”到底是什么。

陈医生塞给他的复写纸,上面是我用暗码写下的情报,他现在知道了我这个“伪造者”的存在。

他会怎么做?

他是我潜在的盟友,还是另一个陷阱?

还有那个律师。

他发现了伪造监管令上的破绽——老K因中风而产生的笔迹变化。

他没有立刻拆穿,而是向老K汇报“有影子在模仿光”。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提醒老K,我这个“影子”已经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正在学习“光”的最新特征?

还是说,他在向老K暗示,有第三方势力介入,这个模仿者技艺高超得可怕?

无论如何,我的处境已经暴露在不止一双眼睛之下。

我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小丑,底下是万丈深渊,而头顶的聚光灯却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将我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照得一清二楚。

逃跑是没用的。这座城市就是老K的囚笼,我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他认为已经彻底掌控我的时候,从内部撕开他的骗局。

他要我变成母亲的“影子”,那我就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我要笑得和她一样,说话的语气和她一样,甚至思考的方式,都要无限趋近于他档案里记录的那个“林氏”。

我要成为他最完美、最得意的作品,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让我接触到“静默”的核心。

我要“学”他写字,更要“学”他思考。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局。赌注是我的灵魂。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真的被“吞噬”,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顶着林晚照的脸,装着另一个人的魂。

我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张破旧的书桌前。

桌上,母亲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照片上的她,站在讲台前,自信、明亮,胸前的“林”字徽章闪着温润的光。

她的手指微微翘起,似在比划着某个知识点,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被阳光亲吻过。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她的脸庞。

相纸表面微凉而光滑,边缘已泛黄卷曲,像被岁月啃噬过的书页。

这就是老K想要的“光”。

而我,是被选中的“影子”。

“影子在模仿光……”我低声重复着律师的话,声音轻得几乎被自己的心跳淹没。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

如果我注定要被“转化”,那么“林晚照”这个人格,就必须在老K的注视下,合情合理地“死亡”。

一次彻底的、决绝的、令人信服的“死亡”。

这种死亡不是肉体上的消失,而是精神上的崩溃与放弃。

要让他相信,我已经放弃了抵抗,心甘情愿地迎接“新生”。

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我毁灭。

我需要一份遗书。

一份属于林晚照的遗书。

在这份遗书里,我要展现我的绝望、我的屈服,我要告诉老K,我斗不过他,我选择成为母亲的延续,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归宿。

这将是我递给他的一份投名状,一份让他彻底安心的保证书。

同时,这份遗书也必须是另一封求救信。

一封只有我的盟友才能看懂的信。

我的目光落回照片上。

母亲的笑容那么温暖,却像一把刀子,割着我的心。

对不起,妈妈。我心中默念。

为了让你安息,为了让真相大白,为了……让我自己活下去,我必须这么做。

我的手指攥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从指尖一路窜上神经,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亲手毁掉我心中关于你的、最完整的念想。

因为从这一刻起,我要扮演的,不是你,而是老K眼中的你。

我拿起那张承载着我所有温暖记忆的、唯一的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我的呼吸停滞了,整个阁楼里只听得见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那节奏几乎盖过了屋外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钟摆声。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逐渐成型。

这张照片,将成为计划的第一块基石,也是最重要的一块。

它既是献给敌人的祭品,也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我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就像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决心拉上刽子手陪葬。

我看着照片里母亲的眼睛,仿佛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我的双手缓缓用力,一股决绝的力量从我的指尖迸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