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紧绷的心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缓缓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再次落泪。他强忍着,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一下,又一下。
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玉梳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浓密却冰凉的发丝,遇到打结处,便用指尖极其耐心地、一根根地解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他梳理得很慢,仿佛要将这百世的亏欠、无法言说的痛悔和那深埋在魔性之下的、不敢宣之于口的依恋,都融进这无声的动作里。
离阙的长发冰凉如水,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雪松般的冷冽气息。栖梧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后颈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奇异地没有引发任何排斥。
那冰冷的触感,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着怀中这具躯体的真实存在。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玉梳滑过发丝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幽紫的莲灯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在冰冷的玄冰墙壁上投下相依相靠的影子。
离阙的意识沉浮在一片混沌的疲惫之海中。身体的剧痛和神魂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向无光的深渊。
然而,就在这深沉的困倦中,一种奇异的、温润平和的触感,如同黑暗中流淌的暖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是梳理。
是那柄玉梳。
是那动作中蕴含的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珍视。
这触感…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从未有人敢如此近身侍奉,更遑论梳理。
熟悉…是因为这动作里透出的某种笨拙的专注,竟与前尘记忆中,那个在藏经阁里为他整理卷轴时、生怕弄皱一页纸的少年身影…隐隐重叠。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在离阙死寂的心湖深处漾开。那沉重的疲惫感,似乎被这无声的梳理驱散了一丝。
紧绷的神魂,在玉梳轻柔的抚触下,竟奇异地放松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温热的石子,荡开一圈微澜。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具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传来的、带着紧张和小心翼翼的体温。
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包裹住他冰冷的神魂。在这极致的虚弱和劫后余生的惊悸中,这无声的梳理,竟成了一种奇异的慰藉,一种无需言语的…守护。
栖梧全神贯注,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和那柄温润的玉梳上。他梳理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随着动作,离阙原本散乱纠结的长发渐渐变得柔顺服帖,如同上好的墨色绸缎,流淌在栖梧的膝上和臂弯间。
就在他梳理到靠近颈侧的一处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小缕异常枯涩、甚至带着断裂痕迹的发丝。
栖梧的心猛地一沉。
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缕断发。发丝枯黄易断,与周围乌黑润泽的长发格格不入。这绝非自然脱落!
这是…力量本源受损、生命力被过度抽取侵蚀的显兆!是光核裂痕、法则反噬,以及…强行压制那黑暗存在所带来的沉重代价!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栖梧!他握着那缕枯涩的断发,指尖冰凉。师尊的衰弱,远比他看到的、想象的更加严重!这断裂的发丝,如同无声的警钟,狠狠敲碎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脆弱温情。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靠在他怀中的离阙,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栖梧立刻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停住所有动作,屏住呼吸,玉梳僵在半空。
离阙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依旧带着深重的疲惫,却已不再是崩塌后的茫然,而是恢复了一丝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光泽。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缓缓聚焦,落在了栖梧僵在半空、握着玉梳和那缕断发的手上。
栖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抓包”般的窘迫感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想将那缕昭示着不祥的断发毁掉!
“师…师尊…”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离阙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柄温润的白玉梳,扫过栖梧指间那缕枯涩的断发,最后,落回栖梧写满惊慌失措的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洞悉,有疲惫,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了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消耗心力的专注,微微侧了侧头,将自己冰冷的后颈,更清晰地暴露在栖梧僵持的玉梳之下。
一个无声的示意。
一个…默许。
栖梧彻底呆住了。他看着离阙重新阖上的眼帘,看着他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微微侧头、露出脆弱后颈的姿态…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灭顶的温柔,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颤抖着,重新落下玉梳。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惜。他小心地避开那处枯涩的区域,梳理着剩余柔顺的长发。
指尖不经意地划过离阙冰冷的耳廓和后颈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依旧…没有排斥。
幽紫的莲灯光晕下,冰冷的魔尊跪坐着,以膝为枕,小心翼翼地为他重伤昏迷的师尊梳理着长发。动作笨拙而虔诚,如同信徒供奉他唯一的神明。
而神明疲惫地倚靠着他,默许了这僭越的亲近,在无声的梳理中,汲取着劫后余生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带着卑微温度的宁静。
离阙眉心的光核,在莲灯光芒的温养和这奇异的、无声的安抚下,那黯淡的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分。
而光核最深处,那丝蛰伏的黑暗气息,在离阙此刻难得平静的心绪下,似乎也暂时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唯有魔宫地脉深处,那庞大的阴影,在无声的蠕动中,发出了一丝不满的、如同被惊扰了美梦的低沉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