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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折玉阙 > 第526章 我是谁,谁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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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下了多久,似乎要将整个断魂屿彻底冰封,连同那些血腥、仇恨与悲恸,一同埋葬在永恒的纯白之下。

萧逐渊依旧跪在雪地中,江月晏冰冷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仿佛只是沉睡。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雪花在他白发和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要将他变成一尊雪雕。

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怀中这一点点重量和冰冷,除此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原。

恨意随着江守拙的死亡而暂时宣泄,但宣泄之后,是更庞大的虚无。

复仇,并不能让逝者复生,甚至无法减轻分毫痛苦,只是将一种尖锐的痛,转化成了另一种钝重而弥漫的绝望。

“姐姐…”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子规…冷…”

无人回应。只有风雪呜咽,像是天地同悲的挽歌。

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开始从灵魂深处滋生、蔓延。他是谁?是萧逐渊,那个在普通弟子中挣扎求生二十年的少年?

还是断魂屿真正的少主,身负太古煞灵血脉的“子规”?这两个身份,都带着沉重的枷锁和痛苦的记忆,没有一个让他有归属感。

唯一能定义他、给予他温暖和意义的,是“江月晏的弟弟”这个身份。可现在,这个身份的另一个主体,不在了。他存在的基石,轰然倒塌。

“你要平安喜乐…要笑,不要哭…”

姐姐临终前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平安喜乐?

笑?在失去了所有之后?

这听起来像一个残酷的笑话,一个他永远无法完成的、最艰难的规训。

这是姐姐对他的期望,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任务”,却与他内心汹涌的毁灭欲望、与他只想随姐姐一同离去的最真实渴望,形成了无法调和的对立。

他该怎么活?为了这句嘱托,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吗?

就像…就像《霸王别姬》里那个痴魔的程蝶衣。

戏台上,他是虞姬,对霸王有着至死不渝的爱与忠贞,那份情是真的,浓烈到可以刎颈殉情。

可戏台下呢?他是男儿身,活在纷扰的俗世,那份“从一而终”的戏梦,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突兀和痛苦。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认知错位,让他一生都在“戏真”与“世假”中挣扎、撕裂。

此刻的萧逐渊,何尝不是如此?

姐姐希望他成为的“平安喜乐”的子规,就像一个需要他全力扮演的角色,一个美好的“戏本”。

可现实(“世上”)是,他满腔恨意未平(幽冥道犹在),身心千疮百孔,唯一的温暖已然熄灭。

他本能地想沉浸在悲伤和毁灭中,那才是他真实的感受。

扮演“喜乐”,是对姐姐嘱托的遵从,却也是对自身真实痛苦的极致背叛。

“我是谁…”他低头,看着姐姐苍白安静的容颜,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姐姐,你告诉我…没有你,子规是谁?我该是那个恨意滔天、只想毁灭一切的萧逐渊,还是你希望的那个…能笑出来的子规?”

他轻轻抚摸着姐姐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她,声音却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

“我演不好…姐姐…我演不出来…没有你的世界,我怎么喜乐?怎么笑?”

他想起了小时候,受了委屈,躲在姐姐怀里哭。

姐姐总会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子规不哭,男孩子要坚强,要笑着面对一切。”

那时,他为了不让姐姐担心,总会努力憋回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现在,姐姐给了他一个更大、更艰难的“表演任务”。可他真的做不到了。这份“规训”与他内心的真实,如同水火,将他架在中间灼烧、撕裂。

“或许…我本就不该存在…”*一个黑暗的念头悄然浮现。

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这无法两全的撕扯?是不是就能去陪姐姐了?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姐姐那句“平安喜乐”就如同警钟般再次敲响。

自杀,是最大的不平安,最极致的“哭”,是对姐姐遗愿最彻底的违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困在了自己破碎的灵魂牢笼里。

一边是姐姐用生命换来的、对他“生”的期望(规训),一边是他自身无法承受的悲痛与虚无(欲望)。

这两股力量势均力敌,将他死死地钉在这痛苦的十字架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凌迟般的煎熬。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与那早已流干此刻却又莫名渗出的温热液体混在一起。

他的眼神空洞而混乱,时而疯狂,时而温柔,时而死寂。

最终,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姐姐冰冷的额头上,像一个寻求安慰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孩子。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许下了一个沉重而绝望的承诺:

“姐姐…我答应你…我会…活着…”

“但请你…允许我…用我自己的方式…”

这“自己的方式”是什么?是带着笑容的行尸走肉?还是将恨意与悲痛深埋,以一种更极端、更扭曲的姿态去完成姐姐或许未尽的愿望。

比如…彻底铲除幽冥道?亦或是,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慢慢寻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破碎的平衡点?

无人知晓。只知道,那个曾经眼神清澈(即使带着恨意)的少年萧逐渊,已经随着江月晏的离去而死去。

活下来的,是一个灵魂被彻底撕裂,在真实欲望与至亲规训的夹缝中艰难喘息的存在。

他的未来,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弥漫着风雪与不确定性的黑暗之路。

断魂屿上,风雪依旧,埋葬了过去,却掩不住那从白发少年身上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与自我撕裂的痛楚。

他抱着他的“别姬”,却不知自己的“霸王”在何处,或者说,他的人生,早已成了一出没有对手、只有独自挣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