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成了叶阑听华美的囚笼。
门窗虽未上锁,但那无形的禁锢比任何铁锁都要坚固。
两名修为不弱的侍女日夜“陪伴”在侧,美其名曰照料,实则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试图传讯给云疏月,那枚玉符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回音。
她甚至想强行闯出去,却被闻讯赶来的母亲苏清婉带着长老拦下,那冰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训斥,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侥幸。
“听儿,莫要再做让父母失望、让宗门蒙羞的事了!”苏清婉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安心待着,静候帝君旨意。这才是你该有的本分!”
本分?叶阑听蜷缩在闺房角落,望着窗外自由飞翔的灵鸟,只觉得讽刺。
她的本分,就是像个货物一样,等待着被献给神明,换取所谓的宗门荣耀吗?
父母每日都会前来“探望”,言语间不再是往日的嘘寒问暖,而是反复强调与神只联姻的“好处”,描绘着流云渡未来的辉煌蓝图,试图用宗门的重担和“神恩”的诱惑磨平她的棱角,驯化她的意志。
他们甚至开始找来各种记载神界轶事、描绘神只风采的典籍给她看,企图在她心中塑造离珩完美无瑕、值得托付终身的形象。
然而,这些举动适得其反。越是了解神界的浩瀚与离珩地位的尊崇,叶阑听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那份崇拜也越发显得苍白和遥远。
她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琉璃盏的萤火虫,看似离星辰近了,实则被困在透明的牢笼里,连自身微弱的光芒都要被吞噬。
她开始失眠,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摩挲着云疏月送她的那支青玉步摇。冰凉的触感,却成了她唯一能汲取的温暖。
她想起桃花树下他笨拙的簪花,想起月夜下他安静的陪伴,想起他每次挡在她身前时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那些细碎的、真实的温暖,与如今这冰冷窒息的金丝牢笼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她恨父母的势利与冷酷,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更恨……恨那尊打破了这一切平静的神明。
若不是他的出现,她或许早已与疏月定下婚约,过着虽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与此同时,偏殿内的离珩,伤势在流云渡不计成本的供养下,似乎又好转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那黑红邪气的侵蚀被暂时压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但他眉心的裂痕依旧,本源之伤远未触及。
他并非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叶擎天夫妇的殷勤与野心,叶阑听的痛苦与挣扎,甚至云疏月的决然离去,都如同微尘,映照在他浩瀚的神念之中。
这一日,叶擎天亲自送来一批新寻来的、蕴含着一丝先天乙木之气的灵植,姿态谦卑至极:
“帝君,此物或对稳定伤势有些微益处,还望帝君笑纳。”
离珩目光扫过那些灵气盎然的植株,并未表态,反而忽然问了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叶姑娘,近日可好?”
叶擎天心中一喜,以为帝君终于开始关心女儿,连忙道:
“劳帝君挂心,小女一切安好,只是……只是年轻人性子倔,前几日与她那好友有些不愉快,正在房中静思己过。”
他巧妙地将叶阑听的禁足说成了“静思己过”。
离珩赤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自然知道所谓的“不愉快”和“静思己过”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戳穿,只是淡淡道:“少年心性,难免如此。”
这话听在叶擎天耳中,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理解,让他心中大定,觉得帝君对女儿果然是不同的。
待叶擎天退下后,离珩独自坐于殿中。殿内寂静,唯有他周身微弱的金色光晕与那顽固的黑红气息无声对抗。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有星河流转,映照出听雨轩内,那个蜷缩在窗边、望着远方默默垂泪的纤细身影。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带着凡人的脆弱与绝望。
离珩的目光在那影像上停留了片刻。他见过太多悲欢离合,凡人的情感于他而言,如同朝露,短暂而微渺。
但不知为何,这个名叫叶阑听的女子,她那强忍的悲恸、眼中的挣扎,以及那份在神威与亲情双重压迫下依旧未曾完全熄灭的、对过往温暖的眷恋,却让他古井无波的神心,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
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他缓缓收拢手掌,星河流转的景象瞬间消散。赤金色的眼眸重新阖上,恢复了万古不变的沉寂。
只是,那滴属于凡人的、温热的泪,似乎悄然滴落,在他浩瀚无垠的神识之海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囚笼中的叶阑听,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抱紧双臂,感觉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渗透骨髓。
步摇的冰凉硌在胸口,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愁城已困,心锁难开。
前路是深不见底的神威之狱,回首是再也回不去的温暖旧梦。
她被困在当下,进退维谷,唯有无声的眼泪,祭奠着被迫夭折的爱情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