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尽,风雪未停。林晚秋搀扶着陈青山,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陈青山都压抑着痛苦的喘息,他的左腿几乎无法着力,全身重量都压在林晚秋瘦削的肩上。
“就快到了。”林晚秋轻声鼓励,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霜,“看见前面那片枞树林了吗?营地就在后面。”
陈青山勉强抬头,视线因失血而模糊。他看见远处山坳间隐约透出些许微光,那是营地哨塔上悬挂的马灯,在风雪中摇曳如星。
当他们踉跄着走近营地外围的暗哨时,两个裹着厚棉袄的战士从雪地里突然现身,枪栓拉响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是我,林晚秋!”她急忙压低声音,“陈青山同志回来了!”
战士们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来人的面容。年轻的小战士王栓柱惊呼出声:“陈政委!您真的回来了!”他急忙上前帮忙搀扶,另一个战士则转身奔向营地报信。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开来,沉睡的营地瞬间苏醒。窝棚的帘子接连掀开,睡眼惺忪的战士们纷纷探出身来。当他们看清那个被搀扶着的熟悉身影时,顿时睡意全无。
“是陈政委!”
“老天爷,真是陈政委!”
“快告诉杨司令!”
杨靖宇的大衣甚至没有系好扣子,就大步从最大的窝棚中走出。当他看到遍体鳞伤的陈青山时,坚毅的面容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既有欣喜,更有心痛。
“立刻抬到医务棚!”杨靖宇的声音沉稳有力,“通知何秀兰准备救治!”
四个战士用担架抬起陈青山,小心翼翼地走向用防水帆布搭成的医务棚。林晚秋紧跟在一旁,她的手始终握着陈青山冰凉的手指。
医务棚内,何秀兰已经点起了所有能用的煤油灯。看到陈青山的伤势时,这位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先剪开衣服,”何秀兰迅速恢复专业态度,“小王,去烧更多热水。小李,把我的手术器械消毒。”
陈青山胸前纵横交错的烙伤让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最严重的一处正在左胸,皮肤已经焦黑溃烂,与破烂的衣衫黏连在一起。何秀兰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布料,一点点分离伤口与衣物。
“腿伤感染很严重,”何秀兰检查着他扭曲的左腿,“子弹还在里面,必须尽快取出。”她抬头看向杨靖宇,“需要立即手术,但我们的麻药...”
“用吧,”杨靖宇毫不犹豫,“把最后那点麻药用了。”
陈青山却虚弱地摇头:“不...麻药留给更需要的同志...我能忍。”
林晚秋跪在担架旁,双手捧住他的脸:“这次你必须听医生的!”
最终在杨靖宇的命令下,何秀兰给陈青山注射了宝贵的麻醉剂。手术过程中,林晚秋始终守在旁边,为医生擦汗,传递器械。当那颗变形的子弹终于被取出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术后,陈青山被安置在杨靖宇的窝棚里。林晚秋坐在一旁,小心地喂他喝下热粥。米粥里掺了少许肉糜,是炊事班特意为伤员准备的。
杨靖宇掀帘进来时,陈青山正勉强撑着想坐起来。司令快步上前按住他:“躺着别动。”他在担架边蹲下,目光如炬:“青山,城里的风声你知道吗?鬼子散布消息说你吐了口,指认了补给点。”
窝棚内突然安静下来,连外面的风声都清晰可闻。林晚秋紧张地看着陈青山,手中的碗微微颤抖。
陈青山的眼神骤然锐利,尽管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这是中村的诡计。他故意在我耳边说这些,让伪军在外面散布谣言,就是想瓦解我们的士气。补给点的位置,我半个字都没透露。”
“我就知道!”秦啸岳一拳砸在膝盖上,“那些狗日的小鬼子就会玩阴的!”这位粗犷的队长眼眶发红,“老陈,你知道有些战士差点信了鬼话,现在你回来了,看谁还敢瞎嘀咕!”
杨靖宇点点头,起身走向窝棚门口,对守卫战士道:“吹集合号!”
清晨的号角穿透黎明的寂静,战士们迅速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列队。雪还在下,但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注视着司令和他身旁那个被搀扶着的熟悉身影。
杨靖宇站在一个树桩上,声音洪亮如钟:“同志们!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个奇迹!陈青山同志从鬼子的水牢中回来了!鬼子企图用酷刑摧垮他的意志,用谣言瓦解我们的信任,但他们失败了!”
他转身扶住陈青山的胳膊:“让陈政委亲自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
陈青山站立不稳,但脊梁笔直。林晚秋和秦啸岳一左一右支撑着他。当他开口时,嘶哑的声音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同志们,鬼子的烙铁很烫,鞭子很疼,水牢很冷...”他深吸一口气,“但他们不明白,中国人的骨头比铁还硬!我陈青山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战友,不会背叛祖国!”
队伍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声,随即化为雷鸣般的掌声。战士们挥舞着拳头,情绪激动:
“我们相信陈政委!”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杨靖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根据陈青山同志带回来的情报,我们已经掌握了粉碎敌人‘归屯并户’计划的关键!接下来,我们要让小鬼子知道,抗联的怒火将会把他们烧成灰烬!”
欢呼声再次响彻山谷。林晚秋望着身边男人坚毅的侧脸,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那是骄傲的泪,是欣慰的泪。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弥漫着一种新的气氛。战士们训练更加刻苦,哨兵执勤更加警惕,仿佛陈青山的回归给每个人注入了新的力量。
林晚秋日夜守在陈青山身边,为他换药、喂饭。何秀兰惊讶于他恢复的速度:“陈政委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
只有林晚秋知道,每个深夜,陈青山都会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淋漓。这时她会轻轻握住他的手,哼起那首伊春的民歌,直到他再次安睡。
他们有时会聊起牺牲的同志,聊起张剑锋、老钟,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战友。这些回忆沉重而痛苦,但他们都明白,唯有继续战斗,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一周后的傍晚,杨靖宇拿着地图走进窝棚。林晚秋正在给陈青山换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青山,晚秋,你们来看。”杨靖宇摊开地图,指向佳木斯附近的一个点,“根据你带回来的情报,‘夜枭’小组的老巢在这个废弃林场里。里面藏着他们的军火库和通讯中心。”
陈青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知道那里,外围有三道防线,还有暗哨。”
“我们计划三天后行动,端掉这个窝点。”杨靖宇目光炯炯,“需要你们的帮助。”
陈青山立即道:“我带队去!我熟悉他们的布防。”
林晚秋同时开口:“我可以破译他们的密码,获取通讯情报。”
杨靖宇看着两人,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有你们在,这次一定能给‘夜枭’致命一击!”
窝棚外,风雪渐息。一缕难得的月光穿过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辉。陈青山望向林晚秋,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已然明白彼此心中的信念——
北境的寒刃已经出鞘,必将斩断一切侵略者的魔爪。而春天的希望,正在冰雪之下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