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哈尔滨城郊,白桦林已披上浓绿的夏装,林间鸟鸣清脆,溪水潺潺,本该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节。然而抗联营地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中,连最活泼的小石头也收敛了笑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安。
事情始于三天前的傍晚。
按照预定计划,负责与地下党交接药品的老郑应当在日落后两小时内返回。然而月上中天,营火渐弱,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林晚秋第三次来到营地入口处张望,手中的瑞士怀表指针已划过十一点。陈青山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别急,老郑经验丰富,可能是遇到什么情况绕路了。”
话虽如此,但他紧锁的眉头暴露了同样的担忧。老郑是队伍里最资深的联络员,熟悉每一条秘密路径,从未有过超时未归的情况。
“不对劲,”林晚秋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盖,“就算有情况,老郑也会想办法传个信回来。”
杨靖宇和秦啸岳也来到入口处。四人沉默地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再等一小时,”杨靖宇最终下令,“如果还没回来,青山带一队人沿着路线去接应。”
然而没等到一小时,远处林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哨兵高声喝问后,小周搀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营地——是和老郑同去的年轻战士小赵,他满脸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呼吸急促而混乱。
“司令员!我们、我们中了埋伏!”小赵几乎是摔在杨靖宇面前,声音嘶哑,“老郑他、他为了掩护我...”
陈青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小赵:“慢慢说,怎么回事?老郑呢?”
小赵喘着气,眼中满是惊恐与悲痛:“约定的地点根本没有什么药品,我们刚到就遭到袭击。对方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开枪的方式绝对是职业军人!老郑推开我,自己引开追兵...我躲在山沟里,听到一声枪响,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块木牌。那木牌约手掌大小,边缘已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的“抗”字仍清晰可辨——这是抗联情报员的身份标识,此刻却从中断裂,只剩半块,上面沾着暗红的血迹。
林晚秋接过那半块木牌,指尖瞬间冰凉。陈青山注意到她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迅速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今天下午破译的地下党电报,‘物资已备,老地方见’。”她将木牌和纸条并排放在一起,声音微微发颤,“你们看,电报上的暗语格式完全正确,连标点习惯都和地下党往常一样。”
“这说明什么?”秦啸岳皱眉问道。
“说明对方非常了解我们的通讯方式,”林晚秋指向电报末尾,“但是这里,你们仔细看。”
三人凑近细看,在电报最下方的空白处,有一个极浅的印记,若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一只乌鸦的轮廓,翅膀微微展开,喙部尖锐如刀。
“‘鸦’形符号...”陈青山倒吸一口凉气,“是‘夜枭’的标记!他们不是已经被我们打散了吗?”
林晚秋面色凝重:“恐怕没有彻底清除。这个符号比之前我们见过的都要精细,像是经过重新设计。而且...”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老郑的行踪是高度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具体时间和路线。”
这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波澜。秦啸岳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枪:“你是说,我们中间...”
“有内鬼。”林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陈青山猛地想起之前与“夜枭”组织的几次交锋:每次行动计划似乎都被对方提前知晓,有好几次险些陷入重围。他肩膀上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个月前一次遭遇伏击留下的。
“难怪‘夜枭’总能预判我们的行动,”他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作响,“如果内部有人泄密,一切就说得通了!”
杨靖宇眼神锐利如鹰:“从现在起,所有核心情报仅限我们四人知晓。物资交接改用新暗语,所有已知的联络点暂时停用。”他转向林晚秋,“晚秋同志,你负责重新审查所有近期通讯记录,找出可能的漏洞。”
又对陈青山道:“青山,你带可靠的人,暗中排查与老郑有过接触的人员,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训练照常进行,炊烟依旧升起,但老战士们都能感觉到某种变化——司令员和指导员常常密谈到深夜;陈青山带着几个心腹队员早出晚归;林晚秋和通讯队的帐篷通宵亮着灯,里面传来电报机不停的嘀嗒声。
小石头忍不住问王小草:“林姐他们怎么了?都好几天没教我们新的密码了。”
王小草摇摇头,继续擦拭手中的步枪:“该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做好自己的事,别多问。”
第四天清晨,林晚秋帐篷内传来一声低呼。彻夜未眠的她眼中布满血丝,面前摊着数十份破译的电报。陈青山闻声进来时,看到她正对着两份电报发呆。
“发现什么了?”陈青山轻声问道,递过一碗热粥。
林晚秋没有接碗,而是将两份电报推到他面前:“你看这两份,都是三个月前关于军火运输的加密电报。”
陈青山仔细比对,眉头越皱越紧:“内容完全一样,为什么你要标注一份‘作废’?”
“因为这一份,”林晚秋指着左边那份,“是我最初收到的版本,但半小时后地下党又发来修正版,说前一份有误。按照规程,作废的电报应该销毁,但是...”
她突然拿起那份“作废”的电报,对着阳光倾斜一个角度:“看背面。”
陈青山凑近细看,在纸张背面的右下角,有一行极淡的铅笔痕迹,似乎是有人垫着纸书写留下的印迹。那符号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夜枭”常用的密码字符!
“谁能接触到这些作废电报?”陈青山的声音陡然严肃。
“只有负责归档和销毁文件的老王。”林晚秋的声音很轻,“而且我记得,三个月前那次军火运输,我们确实遭到了伏击,损失了两个同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帐篷。陈青山立即召集突击组,直奔老王的住处。
然而当他们掀开门帘时,发现小小的窝棚内空无一人。床铺收拾得异常整洁,个人物品寥寥无几,仿佛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搜!”陈青山下令。
战士们迅速展开搜查。小石头眼尖,在床板下的缝隙中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陈青山接过展开,上面是老王熟悉的笔迹:
“‘夜枭’抓了我女儿,承诺保她安全。我也是被逼的,对不起大家。——老王”
纸条末尾,那个鸦形符号再次出现,这一次画得更加清晰,乌鸦的眼睛仿佛在凝视着读者。
陈青山一拳砸在墙上:“追!他应该还没走远!”
战士们沿着新鲜脚印追出营地。老王显然不熟悉山林地形,留下的痕迹很明显。追出约五里地,前方出现一处废弃的砖窑,那是抗战前就荒废的老窑厂,如今只剩下残破的砖墙和黑黢黢的窑洞。
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陈青山打个手势,战士们迅速散开,形成包围圈。他亲自带一队人慢慢靠近最大的窑洞,耳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我女儿呢?”是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急什么?等我们确认情报属实,自然放人。你说你知道抗联的物资库位置?”
“是、是的,”老王的声音颤抖,“只要你们保证我女儿安全,我全都说...”
陈青山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率先冲进窑洞:“无耻汉奸!”
窑洞内,老王被两个黑衣男子用枪指着,脸色惨白如纸。见陈青山冲进来,那两人立即开枪射击,子弹擦着陈青山的胳膊飞过,打在砖墙上迸出火花。
“包围他们!”陈青山大喊着,借助残破的砖墙掩护还击。
枪声在密闭的窑洞内震耳欲聋。林晚秋此时也带人赶到,她精准地射中一个黑衣人的腿部,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战士们趁机冲进去,很快控制了局面。
老王瘫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绑,涕泪纵横:“我错了...我不该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说我提供三次情报就放了我女儿,可是...”
陈青山揪住他的衣领,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知道因为你的背叛,害死了多少同志吗?老郑是不是你们害的?”
老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喃喃道:“我不想的...他们抓了小丫才八岁啊...”
回到营地,杨靖宇亲自审讯老王。帐篷外围满了战士,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怒与难以置信。老王是队伍里的老人了,平时沉默寡言,工作认真负责,谁也没想到他会背叛。
审讯持续到深夜。帐篷帘子掀开时,杨靖宇面色铁青地走出来,对等待的众人摇了摇头。
“他交代了三个联络点,但‘夜枭’很可能已经变更了。”司令员的声音疲惫而沉重,“最重要的是,他透露‘夜枭’正在策划一个大规模行动,代号‘围猎’,目标是彻底消灭我们主力。”
陈青山和林晚秋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份染血的电报和鸦形符号。
“看来老郑用生命换来的警告是真的。”林晚秋轻声道。
月光下,陈青山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我们会为老郑报仇的,”他声音坚定,“也会彻底清除‘夜枭’的毒瘤。”
林晚秋靠在他肩上,眼中映着皎洁的月光:“不仅要报仇,还要保护好还在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能再让战友白白牺牲了。”
营地渐渐安静下来,但无人入眠。每个人都知道,危机尚未解除,叛徒虽已揪出,但“夜枭”的阴谋才刚刚开始。在这寂静的夏夜里,无形的谍战仍在继续,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到来。
在通讯帐篷里,林晚秋重新坐在电台前,手指轻抚过冰冷的按键。陈青山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帮忙整理文件。两人没有交谈,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夜深了,油灯噼啪作响,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篷上,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夜枭”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都将一起面对,直到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