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之声。
江长安辞别众人，独身一人踏上前往落霞峰的路。他并未施展全力赶路，而是将身法控制在略快于寻常高手的程度，一边调整着体内初融的三力，一边凝神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山林寂静得有些异常，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仿佛所有的生灵都预感到了风暴将至，提前隐匿了行迹。
他心中雪亮，自踏出光明顶的那一刻起，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天机阁布下此局，绝不仅仅是约他见面那么简单。这沿途的一草一木，都可能暗藏杀机，或是试探的触手。
果然，行至半山腰一处狭窄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两侧山崖之上，毫无征兆地射出数十点寒星，破空之声凄厉刺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笼罩向他周身要害。暗器形制古怪，有淬毒的菱形镖，有带着倒钩的飞针，更有旋转着发出怪啸的弧形刃，显然出自影阁精锐之手。
江长安身形不停，甚至未曾抬头看一眼。他周身自然而然地泛起一层淡金微红的光晕，圣火龙元之气自行护体。暗器袭至身前尺许，便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纷纷被震得倒飞出去，或嵌入岩壁，或坠落尘埃，竟无一件能近他身前三寸。
他脚下步伐玄奥，看似不快，实则缩地成寸，几个闪烁便已穿过隘口，将那片死亡区域甩在身后。自始至终，他连手指都未曾动一下。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对手，在峰顶。
越接近峰顶，地势越发险峻，云雾也逐渐浓郁起来。穿过一片弥漫的云气，眼前豁然开朗。落霞峰顶，竟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台，仿佛被巨人一剑削平。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残破石亭，亭中，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负手眺望着云海日出。
那人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山峰融为一体，气息缥缈而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你来了。”一个平和、甚至略带一丝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人缓缓转过身。
江长安瞳孔微缩。眼前之人，面容普通，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皱纹深刻，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幽泉，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人心。他并非墨尘，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天机阁？”江长安在距离石亭十丈之处停下脚步，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是高手对决的最佳起始距离。
玄袍老者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你可以叫我‘墨渊’。” 他目光在江长安身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不错，当真不错。圣火淬体，龙元初融，易筋伐髓，三力合一。短短时日，你竟能走到这一步，不愧是郭靖与龙元共同选中的宿主。”
他一口道破江长安最大的秘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江长安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费尽心机引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夸赞几句吧？”
“自然不是。”墨渊轻轻摇头，袖袍一拂，石亭中的石桌上，凭空多出了一套紫砂茶具，炉火正旺，壶中水汽氤氲，“老夫欲与江小友下一盘棋，品一壶茶，顺便……聊一聊你的未来，以及这天下的未来。”
“棋？茶？”江长安目光扫过那套茶具，神识敏锐地察觉到其中蕴含的奇异能量波动，这绝非普通的饮茶对弈。“我对虚无缥缈的未来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天机阁处处与我为难，布下重重杀局，究竟意欲何为？”
“为难？杀局？”墨渊失笑，提起水壶，慢条斯理地烫壶、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小友此言差矣。若非我天机阁在少室山下引动幽冥宫，你如何能初步激发龙元？若非我让墨尘在断魂崖相逼，你如何能下定决心进行圣火试炼，完成三力融合？若非陈风下的蚀心散，郭襄中毒，你又如何能坚定道心，直面自身使命？”
他每说一句，江长安的心就沉下一分。原来自己一路走来的诸多磨难，背后竟都有天机阁的影子！
“你们……在养蛊？”江长安的声音冷了下来，体内三力不由自主地加速流转，周身气息开始攀升。
“养蛊？这个词，太过残忍。”墨渊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向江长安对面的空位，茶汤清澈，香气奇异，“我们更像是在……淬炼神兵。一柄足以斩破宿命，开辟新天的神兵。”
他抬起头，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你，江长安，就是我们选定的那块‘胚铁’！唯有历经最残酷的捶打，最炽烈的火焰，才能褪去杂质，绽放出照耀千古的光芒！”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摆布？我身边的人，就活该成为你们‘淬炼’我的代价？”江长安踏前一步，脚下坚硬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磅礴的气势如同山呼海啸般向墨渊压去，“今日，我便要看看，你这执棋之人，究竟有何能耐！”
轰！
气势相交，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猛地扭曲、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石亭仿佛被无形的力场笼罩，亭柱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墨渊身前的茶杯纹丝不动，连杯中的茶水都未曾漾起一丝涟漪。他依旧端坐着，仿佛江长安那足以令寻常高手心神崩溃的气势，不过是拂面清风。
“年轻人，火气太盛。”墨渊轻轻一叹，“也罢，既然言语难以说通，那便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何为……天机莫测。”
他话音未落，右手食指凌空一点。
并非指向江长安，而是点向了石桌上那副棋盘。
嗡——！
棋盘之上，纵横十九道线路骤然亮起刺目光芒！下一瞬，江长安只觉得眼前景象天旋地转，脚下坚实的山峰平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不，并非真正的星空，而是一个以星辰为棋子，以虚空为棋盘的巨大幻境！他自己，仿佛也化作了一枚棋子，置身于这庞大的棋局之中。
“此乃‘星罗棋局’。”墨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缥缈不定，“是阵，是幻，亦是道。破局，方能见到真实。”
话音未落，一颗“星辰”陡然光芒大放，化作一柄横亘星空的巨剑，带着斩灭一切的意志，朝着江长安当头斩落！剑未至，那凌厉的剑意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江长安心头剧震，这绝非单纯的幻术，其中蕴含着真实不虚的精神攻击与能量冲击！他不敢怠慢，清啸一声，并指如剑，体内圣火龙元奔涌而出，化作一道红金交织的璀璨剑罡，逆天而上！
“煌龙破晓剑！”
这是他将龙翔九天掌法的精义与圣火净化之力融合，自创的剑指功夫。剑罡如龙，咆哮星河，与那星空巨剑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
精神层面仿佛有惊雷炸响。星空巨剑崩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江长安身形微晃，感觉神魂如同被重锤敲击，但眼神却越发锐利。这棋局，攻击的是人的精神与意志！
“不错，能接下第一子。”墨渊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越来越多的“星辰”被点亮，化作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种神兵利器，甚至洪荒巨兽、天女法相、幽冥鬼物，从四面八方，携带着各种不同的武道意志、精神冲击，向着江长安席卷而来。
一时间，江长安仿佛在与古往今来无数高手，与天地间各种强大的意念对战！
他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星空中留下无数残影。指、掌、拳、腿，诸般武学信手拈来，融入了圣火龙元之后，威力倍增。易筋经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内力与强大的肉身支撑，般若慧力则如明灯高悬，照破虚妄，让他能在万千攻击中，精准地找到每一道攻击的核心破绽。
“大日焚天掌！”
“般若金刚指！”
“云龙九现身法！”
轰！轰！轰！
星空中不断爆发出绚烂的光雨，每一次碰撞都是精神与力量的双重交锋。江长安初时还有些手忙脚乱，但越战越是顺畅，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越发精妙入微。这三力融合后的全新力量，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复杂而高层次的战斗。
他不再是被动接招，开始主动出击。身形如游龙，在密集的攻击缝隙中穿梭，往往一招之间，便能破去数道攻击。他的意志在战斗中愈发凝练，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易筋经的心法在心头流淌，配合般若慧力，让他在狂暴的攻击风暴中，始终保持着一丝绝对的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年。当最后一头由星辰幻化的太古凶兽被他以“圣火炼魔印”一掌拍碎，整个星空棋局剧烈震动起来，然后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
眼前景象恢复，他依旧站在落霞峰顶，站在那残破的石亭之前，仿佛从未移动过。但他微微苍白的脸色，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表明刚才那场精神与意志的比拼是何等凶险。
石亭内，墨渊面前的棋盘上，代表黑子的那些星点，已然黯淡了大半。他看着江长安，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想不到，你竟能如此快地勘破虚妄，以力破局。般若慧力，果然名不虚传。这第一阵，算你过了。”
江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冷声道：“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手段？”墨渊笑了笑，再次提起茶壶，为那两个杯子续上水。奇异的是，这一次，他没有使用茶叶，那壶中倒出的，竟是清澈无比，却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泉水。“第二阵，很简单，品茶。”
他指着桌上的两杯水：“此乃‘问心泉’水。一杯为‘真’，可映照本心，明见真我；一杯为‘幻’，能引动心魔，沉沦幻境。两者看似无异，唯有心境澄澈至极，方能分辨。选一杯，饮下。若饮‘真’，你可问我一个问题，知无不言。若饮‘幻’……则需靠你自己挣脱心魔，否则，神魂受损，修为大跌。”
江长安目光凝注在那两杯水上。以他此刻的灵觉，竟也无法分辨出丝毫差异，无论是色泽、气息，甚至是其中蕴含的能量波动，都一模一样。这考验的，已不是力量，而是心境，是冥冥中的一点灵犀。
他沉默片刻，没有动用神识去强行探查，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易筋经的心法自然运转，般若慧光照彻识海，摒除一切杂念。他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初心，回想着养父江慕云的教诲，回想着郭襄姑姑的关怀，回想着自己对武道的追求，对真相的渴望，对守护身边之人的决心……
渐渐地，一种玄妙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伸手端起了左边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泉水入喉，清冽甘甜。下一瞬，他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过往的许多困惑、执念，都变得清晰起来，对自身力量的感知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细腻程度。一种“明心见性”的感悟油然而生。
他选对了，此为“真”！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感慨：“好一个明心见性！看来，不只是力量，你的心境，也已远超同侪。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江长安没有丝毫犹豫，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最久的问题：“我父亲郭靖，当年封印龙元之后，他……真的战死在襄阳了吗？”
这是他身世之谜最关键的一环，也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却又无比渴望知道的真相。
墨渊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郭靖……并未完全战死。”
轰！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江长安脑海中炸响！他浑身剧震，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意思？！”
“当日襄阳城破，郭靖力战至最后，身负重伤，油尽灯枯，确已到了弥留之际。”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仿佛在回忆一段尘封的历史，“然而，就在他即将力竭而亡的瞬间，被龙元异象和天门波动吸引而来的‘天机阁上代阁主’恰好赶到。”
“上代阁主以秘法保住了他最后一缕生机，并将其带走。因为郭靖是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并成功封印过完整龙元的人，他的经验和意志，对天机阁的计划至关重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郭靖……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存于世间，但其状态，与死亡也无异，如同活死人，被冰封于天机阁秘地之中。”
江长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父亲可能未死！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武功招式都要猛烈。希望、愤怒、疑惑、悲伤……种种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你们……你们竟然……”他声音嘶哑，体内力量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开始不稳，周身气息起伏不定。
“冷静！”墨渊一声低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江长安的心头，“告诉你此事，并非为了扰乱你心神。而是要让你明白，天机阁并非你想象的那么不堪。我们亦有我们的追求和不得已。救下郭靖，既是利用，也是一份香火之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这，也引出了第三阵，也是最后一阵。”
墨渊站起身，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步出了石亭。他站在江长安面前十丈之处，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弈棋老者，而像是一座瞬间拔地而起的万丈高山，一股磅礴如天地般的威压轰然降临！
“这最后一阵，最简单，也最直接。”墨渊的声音如同天威，在峰顶回荡，“接我三招。若接不下，你便随我回天机阁，与你父亲作伴，等待宿命终结。若接下了……你便有资格，走上那条属于自己的，逆天改命之路！”
“而这三招，我将不再留手，动用……接近通天之境的力量！”
话音未落，墨渊缓缓抬起了右手。随着他的动作，整个落霞峰的云雾疯狂向他掌心汇聚，方圆数里内的天地灵气被瞬间抽空，在他掌前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混沌色的气团。气团内部，仿佛有地水火风在重演，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第一招，混元初辟。”
他轻轻一掌推出。那混沌气团无声无息地向前飘去，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在塌陷、扭曲，光线被吞噬，留下一道诡异的真空轨迹。这不是凡间的武学，已经触摸到了天地规则的边缘！
江长安从那巨大的震惊与情绪波动中强行挣脱出来，他知道，此刻任何杂念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面对这前所未有的一击，他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神光。
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体内，圣火、龙元、易筋经三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融合，不再是被动融合，而是主动地交织、升华！他的右拳紧握，骨骼发出噼啪的爆响，拳头上绽放出如同烈日般夺目的光辉，隐隐有一条神龙的虚影缠绕其上，龙首高昂，对着那混沌气团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感悟，都凝聚在了这一拳之中。
“我命由我——”
一声长啸，震动九霄！拳劲脱手而出，化作一条凝若实质、燃烧着圣洁火焰的金色神龙，咆哮着，带着一往无前、打破宿命的决绝，悍然撞向了那仿佛能重定地水火风的混沌气团！
“——不由天！”
（第七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