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那事儿,像在研究院这潭不算浅的池子里扔了块大石头,溅起的水花可不小。谁能想到啊,平时那个走路溜边儿、说话声儿跟蚊子哼似的小林子,关键时刻能有这么大能耐!好家伙,纯靠纸笔算数,就把“长城一号”那群老师傅们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毛病给揪出来了!这下可好,林云深一下子从角落里的小透明,变成了香饽饽,直接被请进了“长城一号”项目组,当上了顾问,听说吴总工见了他,那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这天晚饭后,王铁柱一边拿小刀削着个干巴巴的苹果,一边在实验室里啧啧称奇:“哎呀俺的娘,真没看出来!小林同志……不,现在得叫林顾问了!平时瞅着风一吹就倒,这肚子里真有货啊!这一下,可算是鲤鱼跳龙门了!”
刘思敏正小心地把几张重要的电路图收进自制的牛皮纸文件夹里,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说:“铁柱,你发现没?林云深解决问题的那套法子,看问题的那个高度……我咋觉得,跟陆工平时总跟咱们念叨的,有点像呢?都不是盯着一个零件死抠,而是看整个机器是怎么协调运转的。”
陆知行刚检查完一块新焊接的寄存器模块,用万用表测着参数,听到这话,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他放下表笔,走到屋子中间那块还沾着粉笔灰的小黑板前,拿起抹布,却没擦,只是看着上面之前画的一些系统框图。
“思敏说得没错。”陆知行转过身,靠在桌子边上,“林云深同志的成功,恰恰说明了一点:搞复杂的机器,尤其是咱们计算机这行,不能只当个修修补补的工匠,脑子里得有整个‘城池’的地图,得明白里头各个‘衙门’是怎么打交道、怎么传令的。这就叫系统架构思维。”
王铁柱把最后一块苹果塞嘴里,含糊地问:“架构?陆工,您是说……咱这晶体管计算机,里头也有这么多道道?”
“不仅有,而且比电子管计算机更讲究!”陆知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空白处“唰唰”地画了起来,这次画的不是一个孤零零的方块,而是一个更复杂、各部分之间用箭头紧密连接的结构图,“你们想啊,电子管那大家伙,慢,爱发热,还娇气,很多聪明的设计想法,受它本身拖累,根本实现不了。就像你想让个胖大爷跑得快,他先天条件就不行。”
他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气氛轻松了不少。
“可咱们的晶体管呢?”陆知行用粉笔重点敲了敲代表晶体管的那个小三角,“它小,快,省电,还耐折腾。这就好比咱们手底下有一帮机灵又听话的年轻小伙子!”他指着黑板上的新图,“这样,咱们就能玩出更多花样了。比如,可以设计个‘流水线’,让处理指令像工厂生产线一样,这道工序干着,下一道已经准备好了,大大加快速度!再比如,存储器也可以分层次,最常用的数据放手边(缓存),不常用的放库里(主存),随用随取,效率更高!还有各个部件之间传递信息的‘马路’——总线,咱们也能把它修得更宽,管理得更聪明,别堵车!”
他描绘的这些前景,什么流水线、缓存、智能总线……对王铁柱他们来说,有些词儿听着新鲜,但陆工用那种“胖大爷”和“小伙子”的比喻一说,好像又能琢磨出点味儿来,心里头痒痒的,觉得前头的路一下子宽敞明亮了许多。
“当然咯,”陆知行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咱们眼前最要紧的,还是把手里这个运算器原型弄得妥妥帖帖,根基打牢靠。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心里得明白,咱将来要盖的,不是个遮风挡雨的茅草屋,而是一座结结实实、能容纳未来更多可能性的高楼大厦!这大厦怎么盖才又稳又好,就是架构要琢磨的事。”
林云深这事儿,就像一阵挺冲的东风,把之前老是笼罩在陆知行他们头上的、那种被怀疑被瞧不起的憋闷雾气,给吹散了不少。他们选的这条道儿,不再被有些人简单地当成“瞎胡闹”、“想当然”了。私下里,食堂、水房,开始有人小声嘀咕,琢磨这晶体管的路子,是不是真有点门道。
就连吴震宇吴总工,那张常年绷着的脸,似乎也松动了那么一丝丝。有回在楼道里碰见陆知行,破天荒地,竟然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虽然还是没笑模样吧,但也让陆知行心里头动了一下。他知道,思想的转变,是最难,也最关键的。这场静悄悄的“架构革命”,种子算是借着“长城一号”那块地,悄没声儿地种下了,就等着哪天破土发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