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用之道”的确立,如同为在迷雾中航行的团队校准了罗盘。虽然通往目标的海域依旧风高浪急,但至少船头指向了明确的彼岸。高强度、高专注度的技术攻关,再次成为研究组生活的主旋律。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陆知行开始有意识地在团队中倡导一种新的节奏——张弛有度。
他明白,星载计算机的研制是一场马拉松,而非百米冲刺。持续的精神紧绷和身体透支,不仅会损害健康,更会扼杀创造力。于是,在又一个连续加班后的周五傍晚,陆知行罕见地没有安排晚间讨论,而是站在办公室中央,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周末,原则上不安排集体加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手头有紧急任务的,自行处理。其他同志,都回去好好休息,陪陪家人。下周一,我要看到的是充满电的脑子,而不是布满血丝的眼睛。”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王铁柱第一个咧嘴笑起来:“哎哟,陆工,您可算发话了!俺家那小子,都快不认识他这个爹了!”
赵庆民也松了口气,他确实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最近纷繁复杂的思路。林云深虽然对中断研究有些本能的抗拒,但也知道陆知行说得在理,默默开始保存数据。雷震宇则已经开始盘算着周末去拜访一位老友,打听一种新型陶瓷材料的消息。
陆知行自己也回到了那间分配给他的、位于研究院家属区的简朴宿舍。推开门,一股熟悉而又略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书桌上堆满了资料和书籍,窗台上那盆绿萝倒是被他养得郁郁葱葱,给这间充满男性理性和秩序感的房间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生机。
这里,就是他目前在京城的“家”。一个没有炊烟、没有孩童嬉笑、大多数时间只用来睡觉和看资料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每次从喧嚣紧张的研究所回到这里,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他总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与放松。
他脱下外套,没有立刻去碰书桌上的资料,而是先给绿萝浇了水,然后用暖水瓶里仅存的一点热水,泡了一杯浓茶。他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玩耍,他们的父母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一股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落寞,像窗外的暮色一样,悄然漫上心头。他想起了苏青筠。上一次收到她的信,还是在他奔赴酒泉之前。信很短,依旧是那些嘱咐他保重身体、不用惦记的温暖话语,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与担忧。他拿出那封被摩挲得有些起毛边的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仿佛能从那些娟秀的字迹里,汲取到某种遥远而坚定的力量。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更将儿女情长视作对事业的干扰。但在此刻,在这难得的独处与静谧中,他无法否认,这份来自远方的牵挂,是他内心深处一处重要的慰藉,是他在这条孤独而艰难的攀登路上,一个温暖的精神港湾。
他将信小心折好,放回抽屉。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一角,那是一张他与苏青筠唯一的合影,背景是大学的校门,两人都穿着朴素的衣服,笑容青涩而灿烂。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
甩了甩头,他将这些柔软的思绪暂时封存。他坐到书桌前,摊开了林云深那份关于“专用硬件模块”划分的初步草案。茶杯里氤氲的热气,在台灯的光晕中缓缓上升。
他的“休息”,并非彻底的放空。只是换了一种更安静、更内省的方式,继续他的工作。没有会议的争论,没有电话的打扰,他需要这样一段完整的时间,独自沉浸在这些复杂的技术构想中,从更高的维度去审视、去推演,去发现那些在集体讨论中可能被忽略的潜在问题或连接点。
夜深人静,家属楼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他窗口的灯光还亮着,像夜海中一座孤独的灯塔。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的声响,与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交织在一起。
这个“家的港湾”,没有丰盛的晚餐,没有家人的絮语,但它提供了宝贵的独处与思考的空间。在这里,他得以暂时卸下领队的面具,回归一个纯粹的科研工作者,用沉静的心,为下一次的技术冲锋,积蓄着洞察与智慧。
技术的突破需要灵感的火花,而火花往往诞生于紧张与松弛的边界。这个周末,对于陆知行和他的团队而言,并非停滞,而是一次为了跳得更远而必要的深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