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陆遥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妈!你干嘛呢!”
这行动力也太强了吧!
前脚刚知道自己“有钱”,后脚就要开始安排相亲了?
“我给你物色个好媳妇啊!”胡秀芝理直气壮,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得飞快,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我儿子现在可是百万富翁,钻石王老五!当然要配最好的姑娘!”
“王局长家的千金,留洋回来的,多有面子!”
陆遥一阵头大。
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相亲”这两个字。
以前穷,被催。
现在有钱了,还被催?
那我不是白有钱了?
“妈,我才刚回来,这事儿不急。”陆遥试图阻止。
“怎么不急?你都二十八了!”胡秀芝瞪了他一眼,“这事儿我来安排,你就等着见面就行了!”
她已经跟那位王阿姨发去了热情洋溢的语音。
内容无非是:我家陆遥出息啦,从沪上回来了,准备在老家大展宏图,你侄女不是也单着吗,见个面呗?
当然,关于五百万的事,她一个字没提。
财不露白,这点精明她还是有的。
但那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儿,隔着屏幕都能溢出来。
陆遥扶额,感觉未来一片昏暗。
“行了行了!”
胡秀芝发完微信,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猛地一拍手。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去做顿好的!给你接风洗尘!”
她现在浑身都是劲儿,走路都带风。
说着,她拎着菜篮子就要出门。
“妈,家里没菜吗?”
“有!但不够丰盛!”胡秀芝回头,神采飞扬,“我得去买只大鹅,再买条活鱼!今天必须庆祝一下!”
看着老妈风风火火的背影,陆遥哭笑不得。
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陆建国。
陆建国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默默地走到茶几边,拿起那块黑水鬼,翻来覆去地看。
他的手有些粗糙,布满了老茧,和这块精致昂贵的腕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爸,喜欢吗?”陆遥走过去。
“嗯。”陆建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他小心翼翼地把表放回盒子里,又拿起那块金迪。
“这个……太招摇了。”他皱着眉。
“平时戴这个黑的就行,金的这个,留着以后喝喜酒戴。”陆遥笑道。
陆建国没说话,只是把盒子盖好,郑重地放回了原处。
那样子,不像是在放一块表,倒像是在安放一件传家宝。
……
一个小时后。
胡秀芝哼着小曲,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交响曲,伴随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声。
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红烧大鹅、清蒸鲈鱼、锅包肉、小鸡炖蘑菇……
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陆遥爱吃的东北硬菜。
这阵仗,比过年还丰盛。
“来来来,吃饭吃饭!”胡秀芝解下围裙,满面红光地招呼着。
她甚至把那条粗大的金链子戴上了。
金光闪闪,晃得人眼晕。
“妈,你这也太夸张了。”陆遥看得直乐。
“好看不?”胡秀芝得意地挺了挺胸。
“好看,就是有点像要去打架。”
“去你的!”胡秀芝笑骂了一句,心情极好。
陆建国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藏了好几年的好酒,给陆遥和自己都倒了满满一杯。
“来,儿子,回来了,喝一杯。”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明显带上了一丝暖意。
“好。”
父子俩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滑下,烧得胃里暖烘烘的。
“吃菜,吃菜!儿子,多吃点这个鱼,看你在外面瘦的。”胡秀芝不停地往陆遥碗里夹菜,碗里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妈,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你懂什么!在外面哪能吃到妈做的菜?”
这顿饭,吃得格外温馨。
胡秀芝一扫之前的阴霾,嘴就没合上过。
一会儿畅想陆遥以后开公司当大老板,一会儿又规划着给他买房买车娶媳妇。
陆遥只是笑着听,时不时地应和两句。
他知道,这是母亲表达爱意的方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胡秀芝话也说够了,看着父子俩一杯接一杯地喝,打了个哈欠。
“不跟你们两个酒鬼喝了,我得去试试我的新手镯,看看跟哪件衣服配。老陆,你少喝点!”
说完,她喜滋滋地回了卧室。
客厅的餐桌上,只剩下父子两人。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陆建告又给陆遥满上了一杯,自己也倒满。
两人再次碰杯,沉默地喝着。
一连喝了三杯。
陆建国通红的脸上,那双总是很严肃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湿润。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他从小打到大的儿子,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没有问钱怎么来的,没有问以后什么打算。
他问的是,你苦不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遥的心上。
他的鼻子,猛地一酸。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父亲这句朴实无华的问话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闷干,酒气上涌,眼眶也跟着红了。
“还行。”
他还想嘴硬。
陆建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又给他倒满了酒。
“你妈总说你报喜不报忧。”陆建国缓缓说道,“上次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发奖金了,请同事吃大餐。其实,是又加班到半夜,一个人在吃泡面吧?”
陆遥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谎言,父亲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那次你说公司组织旅游,去了趟迪士尼。其实,是你在朋友圈看到的照片吧?那天你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陆建国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陆遥用谎言编织的体面。
陆遥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爸……”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喝。”
陆建国又举起了杯子。
陆遥仰头,又是一杯。
辛辣的酒液,混着苦涩的泪水,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他再也忍不住了。
“爸,我不想干了……真的不想干了……”
“每天加班到十一点,回到出租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生病了,不敢请假,怕扣全勤奖。”
“过年回家,给你和妈买的礼物,都是在网上淘的打折货,还要装作很大方的样子。”
“卡里就剩一块五的时候,我还在想,明天怎么去公司……”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这五年积压的所有委屈、心酸、不甘,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陆建国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不停地给儿子倒酒,也给自己倒酒。
等到陆遥说得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陆建国端起酒杯,那只常年干体力活,无比稳定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饱经风霜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脸上的皱纹里。
“回来……就好。”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哽咽。
“家,永远是你的。”
……
第二天。
陆遥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宿醉的后遗症,让他感觉整个脑袋都快炸了。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成了干净的睡衣,被子也盖得好好的。
昨晚……好像喝断片了。
他只记得和老爹拼酒,后来好像哭得稀里哗啦,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没印象了。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走出卧室。
客厅里,胡秀芝正戴着老花镜,拿着一块鹿皮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只牡丹金手镯,嘴里还哼着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身上,和那耀眼的金光交相辉映。
看到陆遥出来,胡秀芝立刻放下手镯。
“醒啦?快去洗脸刷牙,锅里给你留着粥呢。”
她的语气,温柔得让陆遥有点不适应。
“我爸呢?”
“你爸一大早就出去溜达了,估计是去显摆他的新表了。”胡秀芝撇撇嘴,但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陆遥笑了。
他洗漱完毕,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胃里舒服多了。
宿醉的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家里温馨又热闹。
但这种被父母过度关注的感觉,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
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也顺便……去见见那些老朋友。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
“妈,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胡秀芝立马问道。
“随便逛逛,找同学玩。”
“去吧去吧,”胡秀芝挥挥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哎,等等!”
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红色的钞票,塞到陆遥手里。
“拿着,跟同学吃饭别小气。”
陆遥看着手里的五百块钱,心里又暖又好笑。
“妈,我有钱。”
“你有钱是你的,这是妈给的,不一样!”胡秀芝一脸不容置疑。
陆遥没再推辞,将钱揣进兜里。
他换上鞋,推开了家门。
“早点回来吃饭啊!”身后传来胡秀芝的叮嘱。
“知道了。”
陆遥走下楼梯,站在了熟悉的家属院里。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许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