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别过脸，嘴角微微抽动，仿佛不忍直视自家主子这般耍赖的模样。
苏蓁唇角轻扬，语气淡然：“看来季掌柜今日并非诚心谈生意。”说罢便作势起身。
“且慢！”缪菲羽急忙唤住她，赔着笑脸道：“苏姑娘莫急，咱们这就详谈。”
见苏蓁重新落座，缪菲羽低声嘀咕：“瞧着温婉可人，怎的这般厉害……”抬眼正对上苏蓁清冽的目光，当即正襟危坐，试探道：“苏姑娘要出售江南方家的消息，恕在下多问一句，三年前姑娘尚在闺中，此事从何得知？”
“消息真伪，自有买卖双方当面验证。季掌柜何必多虑？”
此言一出，胭脂与缪菲羽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苏蓁。她言语间对其中门道了如指掌，可二人分明记得，这是苏蓁初次登门。
缪菲羽轻咳一声，继续试探：“那苏姑娘又是从何处听闻汇珍铺的营生？”
“机缘巧合，特来一试。”苏蓁寥寥数语，滴水不漏，让缪菲羽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都僵了几分。
缪菲羽眼波流转，话锋一转：“不知苏姑娘打算以何价出售这个消息？”
按照规矩，消息成交后所得银两会由买卖双方与中间人三方分润，这些都需要事先商定。
“稍后我还要向贵处购买一个消息。若缪掌柜能替我寻得所需，江南方家的消息分文不取，我还会额外支付酬金。”
缪菲羽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年来，汇珍铺的生意大多交由胭脂打理，他乐得当个清闲掌柜。这行当虽是人脉买卖，讲究的是八方通达，却鲜少需要费什么心神。可今日与苏蓁这番交谈，只觉她字字句句都藏着机锋，让他应接不暇。此刻这番话，更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终究记得自己商贾的身份，强自镇定道：“不知苏姑娘要买的是什么消息？听这架势，想必非同小可。若是寻不着，这笔买卖怕是要耽搁许久，在下觉得这并非上策。”
“若缪掌柜愿意，不必等待，立时便可成交。”苏蓁从容应答。
“这与在下何干？”缪菲羽愕然，“我并非消息的源头。”
“我要买的，是顺亲王府图谋不轨的证据。但这消息并非为我而买，而是替大晋皇室所求。缪掌柜可明白了？”
缪菲羽被她话中的字眼惊得险些仰倒，看向她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疯子。胭脂也怔在当场，听着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只觉得头晕目眩。
茶室里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熏香袅袅。待那香柱燃去小半，缪菲羽才缓缓开口：“胭脂，你先带她们出去。”
胭脂连忙领着几个侍女退下，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苏蓁一眼，却见她正端起茶盏，眸光平静如深潭。
“苏姑娘，”缪菲羽冷静的问了一下，“你这哪里是在买消息，这分明是在制造消息。”
缪菲羽心中雪亮。寻常人买卖消息，从不会将底细全盘托付给中间人。苏蓁此举，看似是要做买卖，实则却是要借百晓生这一行当为传声筒，将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借着看似偶然的机缘，递到皇室耳中。
谁不知道万事通这一行当在三教九流中根基深厚？那些散布消息的人如同水中游鱼，一旦潜入市井便再难寻觅踪迹，任谁也查不出源头所在。
若只是寻常人家，哪怕是官宦门第，苏蓁或许还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一旦牵扯到皇家，就绝不能将苏家置于险境——这才是她真正的筹谋。
“无论是买卖消息，还是制造消息，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苏蓁唇角微扬，“莫非缪掌柜不敢接这笔生意？”
缪菲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神色竟显出几分少年般的无措：“苏姑娘开出的条件确实令人心动。只是这汇珍铺并非儿戏，更不是赌桌上的筹码。若因在下一时贪念，让当铺惹来灭顶之灾，我实在无颜面对祖师爷。”他双手合十，语气诚恳：“如今万事通这一脉本就人才凋零，为了传承不断，在下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还望苏姑娘见谅。”
说罢他起身郑重一礼：“姑娘要做的这笔买卖，汇珍铺接不了。至于先前要出售的消息若是还未改变主意，我这就命人登记在册。待江南方家那边有了音讯，自会派人告知姑娘。十日后，还请姑娘再来当铺一趟，届时再商议如何传递消息。”
缪菲羽说完，当真朝她歉然一笑，转身欲走。就在他即将踏出茶室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苏蓁清冷的声音：“缪掌柜，若是筹码不够，再加上苏大将军府，这生意可做得？”
缪菲羽脚步一顿，蓦然回首。
但见那月白衣少女垂眸凝视着手中茶盏，仿佛要从那澄澈的茶汤里寻出什么玄机。她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令整个茶室的气氛陡然凝滞。
“若你应下这笔买卖，汴京城苏大将军府，便是你万事通最硬的人脉。”
楼上雅间，陈烨与赵宇宸正对坐品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但见缪菲羽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一把撩开珠帘，跌坐在桌前，抓起方才用过的茶盏连饮数杯，这才抚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陈烨挑眉打趣：“方才不是兴冲冲下楼去见那位贵客？怎么，莫非佳人不够动人？”
“动人，确实动人。”缪菲羽连连摆手。
“这就怪了，”陈烨抚着下巴沉吟，“莫不是那位姑娘性子刚烈，让你吃了排头？”
以缪菲羽这般跳脱的性子，平日里没少碰钉子。若是遇上腼腆的姑娘倒还罢了，若是遇上性子爽利的，往往反被他逗得开怀。
“何止是刚烈！”缪菲羽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简直是个精怪！我经营万事通这些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谈生意的。”
“不就是江南方家的旧事？莫非她开的价码太高？”陈烨追问。
“何止是价码高！分明是要掀了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