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席上的考官们正逐一审阅，敲定最终成绩，台下的学员们则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个不停。
苏蓁全程表现平稳，没出任何纰漏。这固然让这场评判少了些意外波折，却也让往日里对她不屑一顾的同窗，悄悄多了几分关注。人往往如此，若一个人平时总被认为平平无奇，一旦有了些许出色的表现，在别人眼里，便像是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旁边的苏媚却显得格外紧张，视线时不时往评判席上瞟，满是焦虑。而台上的气氛也有些异样，几位考官不知为何，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隐约带着争执的意味。
“瞧这阵仗，今日的比试倒真是热闹。”萧承之轻笑着摇头：“只不过都是姑娘家，犯不着争得这般厉害，横竖将来也走不上仕途。”他素来心高气傲，也不怕身旁诸位同僚听了不快——要知道，方才登台的学子里，可有不少是这些人的女儿。
“这般重要的考核，一年也未必有一次。”萧承煜沉声接话，目光落在台上：“既是难得的机会，自然该拼尽全力抓住才是。”
“四弟说得在理。”萧承琰端起桌上的白玉茶盅，抿了口热茶，慢悠悠道：“要是遇上拔尖的姑娘，四弟也该多上点心。”
他瞧着性子温和、不紧不慢，实则心思深沉，绝非好相与之人。这话听着是寻常叮嘱，暗地里却满是试探——说到底，是想探探顾言昭的心思，看他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寻一位家世雄厚、能添助力的妻子。
“三哥打趣了。”萧承煜轻轻摇头，语气平和：“我的婚事，自有父皇定夺，哪里轮得到我自己置喙。”
这话倒也不假。萧承煜平日里行事，素来依着皇帝的安排，极少主动拿主意。在外人看来，这位皇子温顺得有些过分，又没什么争胜之心，性子倒和他母亲褚淑妃妃如出一辙。可这份“温顺”落在萧承琰渊眼里，却总觉得藏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这择偶成家，何尝不也是一场博弈？”襄王语带深意，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到终局，谁又能断言胜负呢？”
贤王在一旁，早已听出这话里藏针的试探，目光在两人之间悄然一转，只捻须含笑，并不接话。
正静默间，台前院考官已整衣上前，朗声宣唱起此番院考的结果。
琴艺考核中，不出所料，杨静仪拿下了第一名。原本这一组里就没什么实力拔尖的对手，杨静仪的表现已是格外突出。她自然满心欢喜，快步上前接过考核颁发的锦帖，下台后便迫不及待地拿给苏夫人看。
杨夫人见了也十分欣慰——这般荣誉对女子而言，虽说不能借此踏入仕途，却也是难得的锦上添花。贵族世家的子弟本就不缺锦衣玉食，可自身的才学与风姿，却能将他们清晰地分出高下。杨静仪正是凭着院考的表现，为自己的身份履历，添上了亮眼的一笔。
棋组的榜首，最终被林新悦收入囊中。负责记录棋局的考官，特意将绘好的棋谱展示给台下众人，以证评定公允。苏蓁随意扫了眼那棋谱，从几番对弈的走势来看，林新悦的落子确实格外细致，也正因这份细致，她才能一路走到最后。只是这份细致过了头，反倒让她过分拘泥于局部得失，没能更好地统筹全局，不仅拖慢了对弈节奏，还显得有些冗杂。
书组的考核里，苏柔只拿到了第二名，拔得第一的是宋园园。她写的一首咏梅闺情诗，笔调清雅，意境动人。虽说对未出阁的少女而言，写这类流露心事的诗词难免显得逾矩，但尚学院本就以打破礼教桎梏为特色，对女子的束缚本就宽松。况且这首小诗的确意趣十足，并非单纯描摹梅花景致，而是借梅花的傲骨与幽香寄托情愫，立意和层次都更胜一筹。
苏柔面色虽有些黯淡，倒也不失态。她心中明白，诗词本非自己所长，此刻落败虽有不甘，却也实属无奈。
众人的目光，此刻终于落在了最后的“画”上。
评审台上，几位院考官的神色各不相同，看这情形，方才争论最激烈的想必就是眼前这一组作品。台下女眷们低声议论，大多猜测是苏蓁与苏媚的作品各有亮点，实在难分高下——毕竟在尚学院时，两人便常常被众人放在一起比较。
陆桑宁依旧是那副倨傲模样，端坐在原位，仿佛对最终结果毫不在意，唯有握着茶杯的指尖，悄悄泛起了一丝僵硬。
与之相比，苏媚的模样倒坦然得多。她安静地坐在吴淑娴身旁，望向对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与羞怯；而吴淑娴也正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暖意。望着女儿苏媚从容含笑的侧影，吴淑娴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这孩子天赋出众，才情不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历年院考皆是她大放异彩之时。今日见她这般从容自若，想必定是胜券在握。
苏媚自己更是信心满满。论笔法，她功底扎实；论意趣，她构思巧妙；就连作品的深层立意，她也早已琢磨透彻。她仿佛能精准摸透各位考官的偏好，每次都能交出最合心意的作品。至于陆桑宁，空有一副好皮囊又如何？终究只是徒有其表，难当大用。
想到“无用”二字，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了坐在另一侧的苏蓁。今日苏蓁本让她吃了不小的亏，她原以为苏蓁会在院考台上丢人现眼，没成想院考台上屡次被她侥幸躲过，实在可气。不过接下来画卷公之于众，任凭沈妙如何躲闪，也逃不过当众出丑的命运。
一想到苏蓁注定要成为笑柄，苏媚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负责公布结果的院考官立于台上，朗声唱名：“画组第一苏蓁——”
苏蓁？第一！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纷纷哗然，连考官后续宣读其他名次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苏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她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吴淑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娘，刚才……刚才念到的第一是谁？是不是我听错了？”
吴淑娴暗中用力掐了苏媚胳膊一下，心中虽也满是惊怒，却比苏媚多了几分沉稳。她深知此刻四下里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少人正等着看苏家的笑话。若是苏媚能保持镇定倒还罢了，可方才这般失态模样，已然落了下风，失了体面。
苏柔和江慕云原本还暗爽苏蓁总算吃了回瘪，头一遭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可听见一甲得主竟是苏蓁时，两人也瞬间愣住，下意识便觉得是院考官昏了头，把苏蓁和苏媚的名字弄颠倒了。
女眷席里早已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男眷席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满是惊呼声与质疑声。
“怎会不是苏媚？”温南豁然起身，扯住身旁同窗急问，“莫非是我听岔了？是那老先生口误了吧！”
与苏蓁同窗的少年们个个面露惊异，交头接耳地议论不休，席间这般想法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哥，我早说过她能赢！”楚文轩拽着楚文渊的衣袖，兴奋得脸上的软肉都跟着发颤，在这一片哗然中，就数他最为开怀。
楚文渊却只觉额角发胀——怎会真是苏蓁？每逢院考，地下赌局便会暗中开盘，他此番押了苏媚整整一千二百两银子，这下全赔了进去。若让父亲知晓，怕是少不了一顿家法。再看身旁乐不可支的幼弟，他更是有苦说不出。
墨梵并未随众人望向院考官，他的目光越过喧哗，落向女眷席中那位身着绯衣的少女。
她面容平静得异于常人，只漠然注视着满场的惊疑与骚动。
仿佛这个结果，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