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晟的神情随着她的讲述越来越沉，最后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看向苏蓁的目光泛着赤红：妹妹，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何必骗你。苏蓁淡淡道，就连那场大火也来得蹊跷，我甚至怀疑......她唇角掠过一丝冷笑，若我死了，媚姐姐李代桃僵便更顺理成章。
岂有此理！苏蓁霍然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苏蓁一把拉住：哥哥要去何处？
我去讨个公道！谁敢伤你，我必要他血债血偿！
苏蓁静静望着他：哥哥打算如何讨公道？证据何在？是将他们痛斥一番，还是全部杀了？
她话中的讥讽让苏晟稍稍冷静。他回身蹙眉：妹妹这是何意？
哥哥可明白我为何不愿告诉爹娘？苏蓁语气平静，爹娘性情刚直，父亲更是易怒。替我出头容易，可之后呢？苏家是将门世家，多少双眼睛盯着。今日父亲为我讨公道，明日御史就能参他一本。她唇边泛起凉薄笑意，这世道本就是人多势众。苏家三房，大房对二三房，还有老夫人坐镇，你以为我们能占几分理？
苏晟被她这番话震得心神俱颤，更让他惊愕的是苏蓁说话时的神态——那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年龄不符的通透，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妹妹。这哪里是深闺少女会有的见识？他迟疑地开口：妹妹......
苏蓁瞥他一眼便知他所想。苏晟太过光明磊落，整个大房都太过正直，可这世道，好人往往不得善终。
哥哥是想问，我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她垂下眼帘，因为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经历这么多，没有人能永远不变。兄长，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你也不再是从前的你。现在我只问一句——听完这些，你可恨他们？
苏晟怔了怔，缓缓攥紧拳头：
为何恨？
他们......怎能如此待你。
苏蓁摇头：哥哥该恨的不是这个。
苏蓁愕然。他忽然发觉，这个妹妹说话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可冥冥中又觉得她的话暗含深意。
该恨的是我们付出赤诚真心，换来的却是比仇敌更狠毒的算计。为了一己私利，他们可以要我们的命。这不是亲人，陌生人如此加害尚可理解，至亲之人这般作为，才是罪加一等。见苏晟目光闪动，苏蓁心中叹息。若可以，她宁愿永远护着这个哥哥，让他在沙场驰骋，做万人敬仰的英雄。可她实在害怕，怕荷塘边的惨剧重演，只能现在就在他心中筑起防线。
记住仇恨比记住爱容易，而爱，往往最伤人。
妹妹想要我怎么做？苏晟终于问道。
苏蓁暗暗松了口气。苏晟并不愚钝，一旦想通，往后便容易多了。
我恨他们，兄长也想为我讨回公道。可若是爹娘出手，总不能将他们都杀了。苏蓁道，我要亲自与他们清算，但这需要哥哥相助。
苏战夫妇即便震怒，手中也无实证。若将二房尽数诛杀，按律当抵命。父亲为了她，未必做不出此事。她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作赌，却不愿见父母涉险。
死是最容易的。若能全身而退，钝刀子割肉，疼的终是那些该疼的人。更何况......她布下的饵，还没等到真正的大鱼。
妹妹打算如何？苏晟问。
苏蓁唇角微扬：不急，来日方长。
苏晟与苏蓁已许久不曾这般促膝长谈。西房外守着从军中调来的亲兵，旁人难以靠近。这一个时辰里，多是苏晟在说。他为逗妹妹开心，专挑军中有趣的事讲，又不时试探这一年来她的经历，都被苏蓁轻巧带过。
有些事，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况且如今的苏府，尚未如前世那般对长房下死手，说出来也难以取信。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准时机出手，即便不能一击毙命，也要先撕开道口子。
又说了会子话，苏蓁面上露出倦色。苏晟见状便道：妹妹身子还未痊愈，我不便久留。爹娘回府约莫要等到入夜，届时我再同他们一道来看你。
苏蓁微微颔首。
苏蓁起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妹妹方才说苏媚遭人玷污失了清白，可曾擒住那贼人？即便为着保全名声不便声张，府中护卫也该暗中追查。
苏蓁抬眼看他，眸中掠过一丝微妙的笑意：那贼子狡猾得很，一个不留神......便给他逃了。
苏晟若有所思地垂首，随即对苏蓁展颜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子，待转过回廊，脸上爽朗的笑意骤然消散，只剩满目阴鸷。廊下的仆从见状都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真切体会到这位年轻少将和煦外表下的凛冽锋芒。
他低声吩咐亲卫：派两人去慈恩寺暗访，再查查京兆尹近来的动静。回首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他攥紧拳头喃喃：妹妹，这一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屋内，苏蓁对进来的云锦吩咐：取些银两给晓华，再差人给叶大夫送份谢礼。眼下最要紧的，得把媚姐姐腹中的胎儿养妥当。她轻抚臂上狰狞的疤痕，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却浑不在意，反倒像是做成一笔合算买卖般露出满意神色：接下来的戏，全要指望我这位未出世的侄儿了。
姑娘，云锦不解，方才为何不将实情尽数告知大少爷？若有大少爷出手，那边至少会有所顾忌。况且老爷夫人若是知晓，定会护着姑娘。
即便我不说，兄长自会去查。苏蓁望向窗外，此刻怕是已经派人前往慈恩寺了。
可若大少爷查到了......姑娘这般隐瞒又有何意义？
顺亲王行事向来缜密，若我所料不差，慈恩寺的僧众怕是早已被彻底更换。苏蓁眸光清冷，莫说是哥哥，便是父亲亲自去查，也寻不到半分蛛丝马迹。
这......云锦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这事就要永远石沉大海了？原以为待将军夫妇回府便能替姑娘讨回公道，谁知当日慈恩寺的真相竟已被抹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