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也得受着。”陈宇没好气地收紧绷带,“我们多年的友谊,头回见您对女子手软。她既撞破机密又伤您至此,竟就这么放了?”他忽然凑近,“您该不会……真对那豆蔻丫头动了心?”
赵宇宸拂开他探来的手:“欺凌弱女,非君子所为。”
“您何时在乎过君子之名?”陈烨嗤笑,系好绷带结后正色道,“秘物既得,后续作何打算?”
“继续找。”赵宇宸望向窗外暮色,“萧家很快会察觉。”
“最蹊跷的是苏蓁如何知晓密室?”陈烨眉头紧锁,“若她是萧家暗棋……”
“她与萧氏有血海深仇。”赵宇宸把玩着染血的银簪,“至于密室……”他眼底掠过暗芒。那套“偶然发现”的说辞他半个字都不信。观她对付顺亲王的手段,每步棋都藏着后招。或许从一开始,她谋算的就不止是复仇,还有这件能搅动风云的秘物。
“终究要留个心眼。”陈烨收拾着药箱起身,“她既识破我身份,日后恐生变数。”
独留室内的赵宇宸执簪对准烛火,银簪在光影间流转着幽芒。那姑娘身上的谜团,竟比朝堂迷局更令人心惊。他与陈烨耗费三年布网才窥见的密室,她如何能轻易得手?
烛芯噼啪作响间,眼前忽现密室中少女仰面落泪的模样。他向来不是心软之人,更谈不上什么情愫,偏偏在那双含泪眼眸前乱了方寸。此刻回想,竟品出几分悔意。
臂上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对方下手时的狠绝。若他闪躲稍慢半拍,这带着倒钩的银簪只怕已嵌进面门。或许那眼泪本就是精心设计的戏码——狡黠如她,绝境中祭出的哀兵之策,反倒比刀剑更难招架。
银簪在指间转过冷芒,赵宇宸倏地收拢掌心。
方才以掌覆她双目时,睫羽如垂死蝶翼在掌心跳动,那种转瞬即逝的脆弱,竟让他心潭泛起不该有的涟漪。
“小狐狸。”他忽地低笑,烛火在深邃的眉眼间摇曳,薄唇勾起似叹似嘲的弧度,“终究……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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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东南院此刻乱作一团。沁嘉堂内,苏老夫人面沉如水:“照此说来,媚丫头是救不出来了?”
苏宴摇头叹息:“顺亲王府满门被屠,偏她一人幸存。理事部认定她嫌疑重大,此案还要深究。”
“这般滔天大祸,不知会不会牵连苏家……”苏老夫人攥紧佛珠,忽道:“那丫头当真与此事无关?”语中疑窦丛生。
吴淑娴闻言猛地扑跪在地,惊得老夫人后退半步。她扯着老夫人衣摆泣道:“母亲!媚儿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哪有这等通天的本事?分明是顺亲王自作孽惹来祸事,媚儿侥幸捡回条命。咱们苏家已经委屈了她,如今怎能见死不救啊!”
江慕云与婆母周旋多年,早将对方脾性摸得透彻。苏老夫人骨子里刻着商贾人家的精明算计,但凡涉及自身利益,便是亲孙女也能立时舍弃。吴淑娴有时觉得,苏宴那般凉薄性子,倒与老夫人一脉相承。
此刻老夫人听完哭诉,反而勃然大怒:“老大媳妇这话好没道理!难不成是我逼着媚丫头与人私相授受?是我教她未婚先孕的?这些下作手段,老身可从未教导过!”
老夫人出身戏子,盛怒时便露出本色。吴淑娴纵是泼辣,也被这番刻薄话刺得浑身发抖:“母亲!媚儿终究是苏家血脉啊!”
二房夫人适时柔声劝解:“三嫂莫要激动,母亲正是心疼媚儿才急火攻心。谁不知道嫡出三位姑娘里,母亲最疼的就是媚儿呢。”
这般翻脸无情的作派,连沈信与罗雪雁都面露讥诮,只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苏恒阴鸷的目光扫过江慕云,惊得对方当即噤声。他上前扶起吴淑娴,对老夫人缓声道:“祖母息怒,眼下尚未定案。孙儿必会彻查此事,还妹妹清白。”
老夫人面色稍霁。在众多儿孙里,她最疼爱幼孙苏允哲,最倚重的却是这个年纪轻轻便手段老辣的苏恒。见他开口,当即顺阶而下:“既如此,你便好生查证。若媚丫头当真冤枉,老身自然不会坐视。”目光转向吴淑娴时又结起寒霜,“倒是你母亲这般失态,近日便在院里静心养着,少出门生事。”
吴淑娴胸中翻涌着屈辱的怒火。不知从何时起,婆母对她的厌弃越发不加掩饰,如今竟当着全家的面给她没脸,连江慕云都敢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瞧她。
待被苏恒搀回淑新苑,她才缓过气来,死死攥住儿子的衣袖:“恒儿,定要救你妹妹!媚儿哪有通天的本事?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母亲宽心。”苏恒温声安抚,“既非妹妹所为,真相总会大白。眼下不过是真凶尚未落网,待寻得元凶,妹妹自然平安归来。”
吴淑娴眼中骤然燃起希冀:“何时能擒得真凶?媚儿还要在牢里受苦多久?你几时能……”
苏恒凝视着母亲憔悴的容颜——久未施脂粉的面庞蜡黄枯槁,鬓发散乱如秋草,哪还有半分往日珠围翠绕的雍容。这个向来最重仪态的贵妇人,如今形同疯妪。
而这一切风波的源头,竟都指向那个曾被视作朽木的及笄少女。
沈恒揉着刺痛的额角。他向来以谋略自负,未料此番回京,迎接他的竟是这般棘手的局面。吴淑娴在府中地位岌岌可危,苏媚不仅未婚先孕,更卷入顺亲王府的灭门悬案。
他忽然忆起苏媚出阁那日,苏蓁曾立在垂花门下轻声道:“世事无常,今日繁花似锦,明日或许……就是绝路。”
如今苏媚面前确已是万丈深渊。满府皆亡独留其一人,苏恒比谁都清楚——这绝非凶手的仁慈,而是最恶毒的算计。这条侥幸留下的性命,分明是悬在苏媚头顶的铡刀。
灭门案牵连至死与顶着杀人罪名赴死,其间差别何止云泥。
那幕后黑手分明是要将苏媚逼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可区区闺阁少女,何以招致这般狠绝的算计?苏蓁么?她如何能调动足以血洗王府的势力?
苏恒眸色晦暗。无论真凶是否为苏蓁,此局他必破。对方既冲着苏媚而来,难保不是针对整个三房。眼下虽处境艰难,却未至绝境——他定要揪出那藏于暗处之人,令其百倍偿还。
然而他未曾料到,正如苏蓁所言:世事如棋,终局未至,谁也不知下一步会不会踏入死局。
他的生路,在翌日黎明时分,被彻底斩断。